嘉靖二年,结束春节的第一次朝会,王岳来的还挺早,顺便说一句话,由于清丈和征税有功,朱厚熜又把王岳的品级提了一下,加了个太子少保衔,变成了正二品。
尽管他的正经职位还是县令,但已经具备了跟六部尚书平起平坐的资格了。破格提拔王岳,显然是对官场规矩的挑衅,可偏偏朱厚熜就干了,朝堂上的反应也不大。
似乎人们已经默认,天子拥有特殊的权威,或者说天子比规矩大!
而王岳就是那个朱厚熜试探自己权柄的工具人。
念在品级提升,王岳也懒得在乎这些人了,他乐得在一群老头子面前晃荡,很享受他们背地里咬牙切齿,当面又嬉皮笑脸的精神分裂的模样,就是要气你们,最好把你们都气精神分裂了才好!
东南出了这么大的丑事,一个个的,都别装无辜,不信你们没有勾结!
王岳思忖着可能的黑手,一个高大的中年人却到了他的身后。
“王大人,下官严嵩,给大人拜个晚年。”
王岳笑着回头,瞧了眼身形高大,眉目舒朗的严嵩,光是从外表看,这家伙就讨人喜欢,不信你瞧瞧,他的腰身永远都是弯的,谦卑恭顺,人畜无害。
“严大人,过年的时候,怎么没去我家里逛逛,咱们好好聊聊。”
严嵩忙道:“下官却拜访了,只是没敢打扰大人,还请大人见谅。”
王岳颔首,“是我的家人把你给挡在外面了吧?这些日子我的确有点繁忙,回头我会告诉他们的,若是严大人登门,让他们直接放行。”
严嵩眼睛放光,可别觉得王家的门好进。
没有王岳交代…寻常人根本进不去,人家能收下礼物,没有扔出来,已经算是给你面子了。很多人来送礼,根本不是让王岳记住他们,而是生怕王岳盯上他们…什么叫天子宠臣啊!
这时候就需要一个战术后仰!
严嵩不太清楚,王岳为什么对自己另眼相看,但毫无异味,这是个好现象。
“王大人,昨天夜里,夏言夏大人去找了周臣。”
王岳哑然,“是找吗?我怎么听说是去抓人了?”
严嵩连忙点头,憨笑道:“原来王大人早就知道,下官惭愧!”
王岳笑道:“我知道了这件事,可我不知道这个周臣是哪一路的神仙,严大人,你在南京当过官,想必很清楚吧?”
严嵩连忙点头,“下官正要跟大人说这事哩!”
严嵩凑在王岳的耳边,几句话,就把这个周臣的底告诉了王岳…此人是个画师,而且还是非常有名的画师。
他结交名流,在士林之中享有很高声望,而且他还有两个徒弟,一个名叫仇英,另一个竟然是唐寅!
“王大人,此老原是与世无争,可就在唐寅中状元之后,他从苏州北上,到了京城。弟子是状元,他却没有上门,而是跟许多在京的南方文人在一起,吟诗作赋,逛京城名盛,写文章,开文会,挥毫泼墨,大显身手。看起来此老似乎对朝政没有太多关心,只是在争贡事件之后,此老突然大声疾呼,说蛮夷借助市舶司,进入大明,肆意胡来,荼毒沿海百姓,罪孽深重,天地不容!”
“夏言也是听了他的话,才力主关闭市舶司的。”
王岳脸上含笑,“严大人,听说你和夏言都是江西人?”
严嵩一惊,连忙道:“大人,下官绝没有袒护同乡的意思,还请大人明鉴!”
王岳笑了,“这是人之常情,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我记得你们江西盛产瓷器啊?”
严嵩不知道王岳为什么突然提起,但还是点头:“大人说的是,的确如此。”
“我还听说,瓷器贩卖道西洋,可以多赚十倍的利润,严大人,若是市舶司关闭了,这官方贸易断了,只怕会冲击不少江西的作坊啊!”
严嵩脸色微变,他是个很讲究乡土情分的人,听到王岳的话,却也起了波澜。讨厌朝廷干涉商贾之事,几乎是整个士林的共识。
可从来没有人仔细分析过,其实士林的诉求也不一样,就像是商贾,一些豪商,拥有海外渠道,甚至豢养着私人船队,能够独享海外贸易利益。
但是一些中小商人,却只能仰仗着豪商,靠着人家施舍的骨头过日子,论起获利,还真不见得比市舶司多多少。
若是能够像京城这样,严厉整顿,消除苛捐杂税,没准对江西商人还是个好事情,毕竟江西没有出海口啊!
严嵩想到这里,忍不住对王岳的背影投以惊叹的目光,好厉害的王岳,他这是要分化东南士人啊!
严嵩略微顿了顿,就连忙跟上,早朝开始了。
朱厚熜狠狠一摔,战报落在桌案上,发出砰地一声!
“刚刚浙江布政使司送来了消息,一共有一千多百姓被杀,烧毁的房屋超过二百间,另外还有上千人被掠走…损失惨重!损失惨重!就在咱们过年的时候,外面放着鞭炮,锣鼓喧天,欢歌曼舞。浙江沿海的百姓,遭到了倭寇的荼毒一百多个倭寇如入无人之境,随意杀戮抢掠,你们不感到羞愧吗?”
天子一上来就骂人,从内阁诸公开始,群臣悉数拜倒。
“请陛下息怒!”
“息怒有个屁用?朕要对策,要你们说出应对之法!”
见天子如此质问,许多人情不自禁盯上了夏言,这位不是嚷嚷着,要关闭市舶司吗?就请他开始表演吧!
沉默了片刻,夏言果然开口了。
“启奏陛下,臣以为倭寇猖獗,屠戮大明百姓,罪不容诛!下官以为,应该严惩不贷!问罪倭国!”
这个建议让人为之一振!
以德报怨,何以报德?
鞑子杀了咱们的人,咱们就要上门问罪,杀戮十倍还之,这才是爷们的行为!
夏言的话,显然和之前不一样,才一个晚上,就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弯,这么快的车速,会闪到老腰的!
不过考虑到夏言素来的威名,六科和都察院竟然没人敢出来反驳。
刑部尚书赵鉴只能开口道:“夏言,倭国乃是太祖明定不征之国,你这样说,未免有违背祖制之嫌!”
夏言眉头一挑,怒道:“太祖虽说将倭国定为不征之国,可太祖并没有说过,连倭国打到大明,也不能还击吧?”
赵鉴黑着脸道:“太祖怎么会说这种话?更何况这一次也不算是倭国进攻大明…这件事情还是倭国双方使者争抢进贡资格,结果市舶司那边没有安排好,说到底,还是市舶司的错!夏大人,之前你不也是说过,要废掉市舶司吗?怎么,你这么快就改变想法了?”
夏言老脸微红,的确他改变的是有点快。
“赵大人,纵然市舶司有错,可倭国肆意屠杀大明子民,劫掠杀戮,不计其数,朝廷就要做个缩头乌龟吗?”
此刻礼部尚书罗钦顺也开口了,“夏言,你又如何懂得朝廷大事?倭国为什么会争相进贡?那是因为朝廷慷慨,每次的回赐都是数倍于贡品。说白了,是咱们大明吃亏啊!如今陛下整顿财政,充实国库,开源节流,情理之中啊!若是趁此机会,废了市舶司,不准倭人前来朝贡,损失的是他们。我以为已经足够惩罚倭国,当下我大明千头万绪,实在是不宜在倭国身上,浪费心思。”
罗钦顺的这一番话,竟然引来了一片集体膜拜。
“罗尚书之言,果然是老诚谋国,用心良苦。”
“臣等附议!”
“附议!”
朝堂之上,一片盛赞之声。
仿佛这种打掉牙往肚子里咽,胳膊折藏袖子里的举动,是无上的治国良方一般。
朱厚熜扫视着自己的这些官员,王岳跟他说,凡是主张废除市舶司,都是居心叵测,现在一看,混账东西,还真是不少啊!
“够了!”
朱厚熜豁然站起,大怒咆哮。
“你们不要脸,朕还要脸呢!我大明子民死伤了数千人,被抢走上千人,朕要是无动于衷,不敢报复倭寇,朕算什么君父?尔等又是什么父母官?”对得起百姓的税赋供养吗?”
朱厚熜的盛怒之声,在奉天殿回荡,所有臣子都吓得跪倒,两位尚书更是吓得浑身颤抖。
朱厚熜深吸口气,目光落在兵部尚书王琼身上。
“王老大人,朝廷有多少水师船只,能前往倭国问罪?”
王琼老脸苍白,无奈低声道:“陛下,朝廷一条船也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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