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明似乎还没睡醒,上身的衣裳,扣子都是错位的,再看孙来福,眼睛上还有吃麻哭,也是一副被惊醒的模样。
吃麻哭是我们村子里的俗语,意思是刚睡醒的人眼角留下的眼屎。
我穿了衣裳,这才发觉自己身上冰冷冰冷的,孙来福跟闵世东寒暄了几句才过来,一过来就先给了我一巴掌,虽然拍在了我后背上,可那力道还是让我忍不住前倾了一下。
“小崽子,你这是吓谁呢?大半夜的,这火能烧死你,知道不?”孙来福训斥我说。
闵世东看我的眼神有些奇怪,但还是顺着孙来福的意思:“对啊,剩子,你这要是有个好歹,我咋跟村民们交代?日后要是你爹回来跟我要人,我上哪赔他一个儿子?”
“我没爹!我就是那石头里蹦出来的,是那草地里长出来的,我没爹!”
“你!你个小犊子,人不大脾气不小你……”
闵世东的脾性是那种一点就炸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在村子里,他作为村长可谓是说东别人不敢往西,所以当年他一句话,村民们就算再不愿意,也不得不挤出一口粮食养着我。
眼见着闵世东就要大巴掌抽我,孙来福赶紧出来做和事佬:“哎哎哎,闵百户……闵兄弟,他还是个孩子,又刚遭了大难,你跟他见识个什么劲儿?正好,我们老爷还想找你办点儿事儿,今个儿碰见你,刚好就给办了。”
“孙管事儿客气了,孙老爷有什么事儿尽管说,能办到的,我指定给行个方便。”
“就喜欢闵兄弟这种爽快劲儿,是这样……”
孙来福拉着闵世东去了边儿上,两人交头接耳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只是我总觉得闵世东那双眼睛时不时地就往我身上瞟,一会儿为难,一会儿子又惊喜不已。
我拉着孙明,问他:“你们咋来了?”
“我也不知道,睡得正香呢,孙管家就突然过来叫我,还说让我给你带件衣裳,幸亏这是来了,少爷,你快跟我们回去吧,你这……”
孙明说着,就看了一眼只剩下了一半的草棚子,此时冲着外头的那一面焦黑焦黑的,还不断冒着烟。
灭了火,村里的人也都逐渐散了,就只留了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留下来看着,生怕有没灭掉的火星子,后半夜再给着起来,闵世东跟孙来福说了有好一会儿的话,闵世东似乎很为难,脸上的神情犹豫不决。
“孙管事儿,这个……让我回去再想想,我……”
“还想啥呀你!”大嗓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过来的,突然的一嗓子给我吓一跳,她大手扯着闵世东的衣裳,脸上堆着笑对孙来福说:“哎呦孙管事儿,可不是我说大话,您的眼光可真是不一般呢,那……小子自小就跟别人不一样,看着傻不拉叽的,其实可精明着呢,你没见着我男人一心向他连家都不顾了。”
“你瞎说啥呢?我和孙管事儿说正事,你一个女人家的,瞎掺和啥!”闵世东甩开大嗓门的手,说道。
“哎,闵世东,我咋就叫瞎掺和了?我爹还在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平时要不是我帮着你,你能把村里管的那么好?那些七姑八姨的,你能摆平?咋,一遇上狗剩子你就要上天了,狗剩子比你闺女还重要?他是你儿子是咋的?”
大嗓门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说到最后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干嚎起来:“好啊闵世东,我说你咋那么好心养狗剩子哪,原来说到底他是你的种啊,哎呦,老天爷哎,我的命咋这么苦哪,替别的女人养那么多年孩子,还是个不能留种的天阉货,老天爷啊,你睁开眼看看呐……”
“完犊子娘们儿,你瞎说啥呢,快起来,也不嫌丢人!”
“咋啦,就许你做了不许我说啦?呸,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活该他是不能留种的天阉,这就是……哎呦喂……”
大嗓门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捂着鼻子乱叫,而闵世东则是拦着我。
又一次听到她叫我天阉货,我到底还是没忍住,一脚就给她踹倒了,不仅为着这个,还因为她骂我娘!
我对那个生了我的女人已经没什么印象了,但我也不允许别人骂她!
以前村子里有当婆婆的骂儿媳妇,会说什么不守妇道,偷汉子什么的,白寡妇没了丈夫,可她跟孙来福之间还得偷偷摸摸的,要是让人知道了,肯定是要被浸猪笼的。
白寡妇对富娃好,有时候我都会嫉妒,也想着如果我娘还活着,肯定也会对我这么好,可大嗓门刚才那些话,就让我觉得我娘的死,我的小雀跟别人不一样,还有我爹丢下我,都是因为天谴,都是报应一样。
闵世东抱着我的腰,他比我高很多,平时总干农活,所以胳膊上很有劲儿,就一个胳膊就把我拦得很结实。
我一边乱踢着地面,一边破口大骂:“肥得跟头猪一样的,嘴里都快赶上猪粪臭了,你才去偷了汉子生了孩子呐,你那小儿子跟银花差了那么多,谁知道是谁的种呐,呸,黑心黑肺的玩意儿……”
“狗剩子!”闵世东在我头顶大吼一声,再一个使劲儿把我甩了个趔趄,他则是过去扶着大嗓门起来。
大嗓门看着手上的鲜红一片,那鼻子下面还挂着两管血液,历时就不干了,张牙舞爪地就过来要挠我。
“挨千刀的下作玩意儿,老娘今天不打死你……”
“来,你来你来,大嗓门,你今天敢动你爷爷我一根头发,明天我就去找银花算账去,还有你家那个小子,不知道亲爹是谁的杂种,我肯定不放过他,你来比来,大嗓门,你有种就来挠我,你冲我脸上挠……”
“嗷……你个狗杂碎……”
大嗓门又嚎了一嗓子,张手就要过来,却被闵世东给拦下了,一巴掌甩她脸上,给大嗓门打了一个跟斗翻在地上,愣是半天也没动静。
再之后,闵世东就走过来看着我,那双眼睛异常犀利,是我平时没见过的,我心里有些发虚,这才想起他之前对我的好,也才发现我这么对大嗓门确实不对,更别说还带上了银花。
银花比我大一岁,小时候也没少给我送吃的喝的,刚学会针线那会儿,还给我做了双鞋,虽然小了,穿不上,但也是一份心意,如今却……
闵世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但他估计也是对我失望了,只对着孙来福说:“孙管事儿,刚才您说的,我应下了,明天就去办,狗剩子年龄小,好多毛病都是跟着村里那些赖汉学的,其实他……他人不坏……”
“闵大叔,你咋说起我来了,管我啥事儿?”
“你闭嘴!”闵世东瞪了我一眼:“你以前偷鸡摸狗地没干过啥好事儿,我只当你年龄小,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知道你越大越不知道好歹,你看把你婶子打的……也好,孙管事儿要能帮着把你这坏毛病给改改,也是你自己的造化。”
我听得一头雾水,孙来福却乐了,对着闵世东又是一顿猛夸,还说回头送来一些跌打药膏给大嗓门治伤,又吩咐了孙明带我去洗脸。
“孙明,你们孙管家是怎么回事儿?咋对闵世东这么好呢?”我跟在孙明后头问。
“少爷,其实孙管家带我过来,就是来接你回去的。”
“啥?”
“少爷你不知道?”孙明看着我说:“孙管家说了,他过来找闵村长,要把你的户给落到孙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