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定州这次随父亲出征琼州,见了这澄迈县战况,愈发对这明朝武将看不上眼。
小小一个县城,围了两天不下,被城墙上大炮打掉了所有火器不说,当官的躲在后面,吆喝着拿士兵的命去冲城墙。那贼人炸药厉害,下雨一样丢下来,这边被炸得溃了又冲,冲了又溃,来回多少次,怕就是城墙上的全部守军,也没有被这冷血官爷牺牲掉的明军多。
帐中的陈廷对却不知道沙定洲的心思,只恨这里诸将互相推诿,军威不伸,叹道,“若人人心念国家,几百贼人,怎么会打了两天?”摇了摇头,沉声道,“上午雷州卫军心不齐,所以退了回来。下午普名声,沙源二部攻贼酋所在的东门,雷州、南海、廉州三卫牵制北门,广海、清远、潮州三卫攻西门,其余军兵为机动,三面合击,当要一鼓拿下!当此非常之时,诸位定要同进共退,切莫有所保留。”
帐里诸将纷纷领命。陈廷对是广东南澳副总兵,这次征琼州主将,此番布置,正和了兵书上那围三阙一的兵法,他得意的捻着胡须,有看了看皇上钦点的普名声,沙源二将,道,“秦吕二贼,其势虽大,其众不过二千人。便是三头六臂,也抵挡不了我浩浩大军。此番征琼州,正是我等效忠圣上,杀贼立功之时。你二部颇为精悍,一路上我广有见闻,已经禀告总督大人,为二人请功。下午合围,两位为主力,定要一鼓入城,莫失我望。”
沙定州站在下首,听到这话,心里不禁冷哼一声,这朱明家的官僚,得了父亲沙源三千两银子,一路上船只安置,粮草补给多有照顾。这会还没上阵,已经帮忙请功了。再看那雷州卫指挥使,也不知道是真穷还是小气,得罪了陈大人,上午愣是把他一卫两千人单独扔上去吃炸药。
官场上最讲究有来有往,沙定洲是二儿子,继承土官职位是哥哥的事情,想来以后不用为了就那世袭土官职,去百般讨好大明官僚,对官场上那一套是爱学不学。但父亲沙源似乎小心的很,陈大人这么照顾,沙源、普名声二位彝族老人似乎颇为感动。沙源身子已经不太好,颤颤悠悠上前一步抱拳道,
“大人照顾,沙源明白,我王弄山六千健儿舍了性命,也要拿下此城!”
他这话说的直接,但诸将心里都把这土官视为南蛮,倒也不见怪。陈廷对却正是要沙普二人这态度,闻言不禁喜上眉梢,面泛潮红,点了点头。那雷州卫指挥使上午吃了鳖,这会见沙源一个风烛残年的南蛮,夸这海口,不禁心中恼怒,冷哼道,“沙大人年纪大了,上阵杀敌之余,也要小心身体。”
军中终究是要打杀的地方,倒比官场上实在一些,这话说的是实情,也不算刻薄。沙普二部虽然有勇悍的名声,南北皆知,但帐里诸将把两个老人身体状况看在眼里,也不禁窃窃私语。沙源撇了他一眼,喝道,“定洲!”
沙定州却没想到父亲会召唤自己,闻言一愣。但立即想到定是要自己出来撑撑场面,抓起两个铁锤,粗声喝道,“儿在!”一把跳了出来。
这叫唤声音有些大了,把众人吓得一阵侧目。沙定洲足足有一米八几,留着长胡子,在一帮文弱的世袭武官中抢眼的很。他走到营帐中间,扔出一把军营里惯用的长刀在地上。这刀是明军标准配置,虽不甚锋利,也有三四斤,不易毁坏,众人看向地上的长刀,却不知道这蛮子要做什么。
沙定州一双铜锣大眼瞪了帐内诸人一圈,重重哼了一声,手上用力,两个大铁锤高高扬起,倒似长虹贯月,往长刀上狠狠砸了下去。只听见哐铛一声,那长刀被生生砸弯,当真成了一把“半月弯刀”。
众人这才意识到那两把大锤子分量不轻,能把长刀砸弯,每个起码有二三十斤,那沙定洲看上去却是举重若轻,这臂力当真了得。众人一阵咋舌,主将陈廷对哈哈大笑,大声道,“好臂力,当真是虎父无犬子,下午攻城以沙定洲为先锋,诸位齐上,定要一举破城,打开局面。”
沙源在儿子身上赚足了面子,饶是年老体虚,也憋足了劲,跟着吼了一声,“末将领命。”
…
傅山叉正在城门上指挥守城,只听见一声号角,四下里明军全军出动,像潮水一样涌来,哪里是城墙上几百士卒能扛得住的,看来这次是难守住了,傅山叉脸色渐,面如死灰。明军漫山遍野涌了过来,城墙上五源谷火炮虽然厉害,奈何目标太多,炮兵也只能拣攻城器械轰,攻城梯子实在是顾不过来了。没几分钟,城墙上梯子就到处架了上来。
兵力悬殊太大,城墙各处很快失守。墙上的守军,转眼就被突围跳上来的明军分割成一条一条小块。战斗激烈处,一个逃跑的守城民壮溜了过来,给傅山叉看到,抽出剑来大喝一声,“回去!”
那民夫对下面官军畏如猛虎,对傅山叉这个五源谷官僚却毫无畏惧,哪里肯回头。见傅山叉拦他,抄着手上长矛对着傅山叉奔了过来,叫道,“贼人逼害我满城百姓!我捅了你去见官!”
傅山叉心头一冷,转身闪过长矛,一刀下去要了那民夫性命,血溅出来,顿时让他迷了眼。身边一个上等民户拦不住跳上来的明军,冲傅山叉大声吼叫,“差办大人,手榴弹也扔完了,这里守不住,往南门逃吧!”
傅山叉看了看西面,喝道,“澄迈若破,府城必失,吕头领就在临高练兵,再守得今天,大不一般。”傅山叉杀得一身是血,举剑喝道,“此城便是死地!有我无贼,大家给我杀!”
话没说完,却见一个穿着锁子甲的明军士官,张牙舞爪地举着两个大铁锤朝自己冲了上来。傅山叉见那锤子沉重,料想钢刀太薄,架不住。捡了地上一把长矛迎了上去,枪花一抖,被那军官躲开,一锤便砸了过来。
傅山叉此时已有了舍生取义的觉悟,有了取死的念头,身上反而更是敏捷。在地上一滚,躲开这锤,正要爬起来,却见那汉子把锤子扔了过来。眼见躲不开。
傅山叉想到胸甲坚硬,用胸部一挡,想把飞来锤子卸开。却没料到那锤子如此沉重,一击之下,胸口板甲被生生砸了一角下去。傅山叉中了这锤,胸口痛的如裂开一般,满身的血翻江倒海地涌,动弹不得。那军官乘势贴了上来,一锤又锤了下来。旁边那民户拿刀来挡,被生生砸开,那一锤来势不去,又落在傅山叉的胸口,砰地一声闷响。
傅山叉又中一锤,肋骨也不知道断了几根,哪里还有活理。一口血吐将出来,喷了眼前那军官一脸。傅山叉身子一软贴在了地上,知道眼前便是黄泉路。自己一死,澄迈哪里还守得住?头领们当初把奄奄一息的自己从乞丐堆里救了出来,几番赏识重用,得以娶妻生子…今天却没法报这恩情了…
傅山叉眼睛瞪着满脸是血的蛮族军官,喃喃地道,“天下之大,官爷们也不给一条活…”
沙定洲哪里肯听这山贼说完,冷哼一声,一脚又踩在傅山叉胸口。傅山叉口中鲜血汇集成溪,脖子一歪,便没了生气。
沙定洲杀了贼酋,大喝一声把傅山叉尸体举了起来,转着圈子嗷嗷叫着。四周五源谷新招募的民兵,被蜂拥而上的明军吓破了胆,又见有这样的勇士,哪里敢上前,纷纷丢了兵器跪下求饶。几个家室在五源谷的,豁出了命,跳下两米高的城墙,往没有战斗的南门跑去。
…
吕策策马站在小山上,远远看着澄迈城被明军攻破,嘴巴不禁撇了撇。
赵源勒转马头,道,“师父,这围得和个水桶似的,我们新招募的那些士兵,怕冲不进城。”赵源看了看远处,心里道,“野战也打不过。”不过这话他却不好说。
先锋营大部队两条腿赶不过来,吕策带着几个将领和膘字旗骑兵刚到澄迈,就见了这城破的场面。
赵益踩着马镫,在马上站了起来,看了看明军散乱的进城队列,突然道,“老大,你看北门乱成一片,我去冲他一阵!”赵益满心期待地看着吕策同意他的提议,吕策却似个雕塑般的骑在马上,动也不动。
赵益知道吕策不同意,百无聊赖地摊下身子,又看见城里四处燃起了狼烟,骂道,“狗日的明军,开始抢百姓了。这么搞,百姓还不死死帮我们守城,这主将怎么这么笨?”
前面明军似乎看到这边山坡上来了几百骑兵,派了两千士卒过来驱逐。赵益想起当初狮子山一战和今天情景类似,又看向吕策。吕策见赵益如此兴奋,勒转马头骂道,“都是新兵,守城还可以,野外打什么打?澄迈已经丢了,回‘镇南堡’练兵!”
赵益却不在乎挨骂,嘴巴一咧,策马跟上吕策,又问,“师父,你?那明军主将怎么那么蠢,把百姓往我们这里逼。”
吕策看了看赵益,耐心教他,“明军缺饷,我看那能打的都是北门的土兵,不让土兵劫掠一番,下次上了战阵手软。”赵益却不知道还有这样的讲究,愣道,“我前次在澄迈见到几个花朵般的姑娘,这土兵倒是好命。”
吕策听到赵益这强盗般的话,懒得答他。赵益回头看了看膘字旗都跟了上来,放心下来,想了想道,“师父,你?明军会来临高和我们打,还是去攻琼州府。”吕策不理他,赵益又道,“要是我就去围琼州府,现在秦头领一支孤军在府城,郑家又封了海路,久围之下,怎么守得住?”
吕策心事被这话说中,闻言眉头一皱,不禁吸了口凉气,心中烦躁,“驾”地一声往前一步跑开去。赵源见状一鞭子轻抽在赵益脚上,喝道,“屁话怎么这么多,惹师父烦心!”赵益啐了他一口,两腿一夹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