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扑火的飞蛾(1 / 1)

陈芸不知道自己又睡了多久。

睁开眼时,四周还是一片黑暗。

自己的手被一双温暖粗糙的大手包围着,她能感觉到是他,这让她心中无比的踏实和安心。

这一段时间,陈芸的睡眠都不大好。很多次,自己都是在梦中被惊醒。但是今天,即使是遭受到了这么大的危机,自己居然是自然醒,没在恶梦中惊醒的感觉,真的是太好了!

难道就是因为自己躺在这个男人的床上?还是因为自己的小手握在这个男人的大手中?

陈芸自己也不知道理由,听着趴在床边熟睡中的男人发出的,均匀有规则的呼吸声,她笑了,打心里笑了。

前段时间,陈芸收到了组织的任务:为8月份成立的陕北公学找一批女老师。作为南京地下党的一员,她发展了二十几个女同学,准备伺机送出南京。前三批才送出九位同学,今天是第四批三位女同学。刚走出校门,就被狗特务给抓走了。

陈芸不知道,队伍里出了叛徒。

一处的特务盯了她好几天,但碍于她要么和孙玉民呆在一块,要么就呆在女校不出校门,一直没有机会下手。

今天终于让特务们逮到机会,几个女孩不费吹灰之力就让他们抓到了。

领头的小队长是87师师长的外甥,人和他的外表一样,极其的猥琐,还特别的好色。

看到美若天仙的陈芸和邓秀芬,自然不会放过到嘴的肥肉。

生死关头,陈芸想到的不是自己的任务,不是自己的信仰,也不是同志的安危。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不能让这个人渣毁了自己的清白,哪怕因此送掉自己的性命。

陈芸见过很多的同志倒在街头,倒在刑场,甚至是倒在自己的眼前。她也知道自己总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死在敌人的床上。

庆幸,绝望中看到了自己心底的那个男人如天神般的出现。自己和自己的同志们都获救了,可是怎么同趴在床边的这个男人解释呢?

国共两党虽然已经合作,背地里还是有无数的自己的同志倒在GM党的黑手下。

难道就因为国共两党的分别,自己和他就不能在一起么?能,一定能!陈芸内心里在不停地呼喊。

她给自己下达了一个神圣而重大的任务:把心爱的这个男人引领着走上自己的这条光明大道上来!

孙玉民睡梦中感觉到紧握在自己手掌中的那只柔软的小手抽离出去,立刻醒了过来。点亮了桌子上和床头的两盏煤油灯后,发现陈芸正痴痴地看着自己,清澈明亮的眼神里透着柔情万种。

她惨白的脸上贴着些许发丝,泛白的嘴唇上有几道血痕和伤口,楚楚可怜的样子让孙玉民很是心痛。

“为什么睡不着?”孙玉民问。

“我睡得很好,只是今天睡的时间太长了,自己就醒了。”陈芸回答,停了一下,又非常轻松地说道:“好久没睡的这么舒服和安心了!”

孙玉民露出了笑容,又问道:“身上还疼吗?”

陈芸点了点头,紧跟着又摇了摇头。

孙玉民走到床边,伸手将她额头上的汗水拭去,又用手指将散乱的多余的发丝理到她耳后。

下午两名女护士帮她清洗伤口和上药时,也替她擦拭了身体,把她两根乌黑发亮的辫子解开散放在脑后,并替她换好了孙玉民买来的内衣裤和睡衣。

陈芸口中轻轻地说出几个字,声音小的孙玉民完全没听清楚。

他说道:“我没听清!”

“能像下午一样,让我靠在你怀里吗?”陈芸大胆地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孙玉民当然不会拒绝。坐在床头,小心地将她扶起,让她半坐半躺地倚靠在自己怀中。

丝绸睡衣很薄,隔着衣服孙玉民都能感觉到她身上的温度。鼻中闻到了很大的西药味道和药味中夹杂的属于她的体香。

孙玉民的呼吸很重,她的呼吸很轻。两个人在这深夜里静静地相互依偎着,没有睡意。他的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放在她的小腹上,眼睛却盯着桌上的煤油灯。

几只飞蛾围着煤油灯的玻璃罩不断地扑腾着翅膀,陈芸看的发呆。

许久许久,她嘴里吐出一句话来。

“我像不像其中的一只?”

“……”

“明知道前面是火也要扑上去!你说它们是不是傻?”

“……”

“它们这样扑火是为了什么?这样的扑火能有结果吗?”

陈芸在无限感慨中。

孙玉民不知道该不该回答她,因为他把自己也看成是那飞蛾中的一只。

她是为了自己的信仰,为了这个病入膏肓的民族,为了这个贫穷落后的国家,才奋不顾身地投入到这个事业中。

他则是为了自己的国家不被外族侵占,为了自己的族人不被外族杀戮,为了自己的姐妹们不被外族凌辱,才毫不犹豫地投身到这场华丽的蜕变中。

“飞蛾不是在扑火,它是在寻找光明,所以才前赴后继地扑向烈火。”孙玉民回答她。“就像我和我的弟兄们,明知前路是死,还是无人退却!”

孙玉民说的是自己,可在陈芸的心中,这何尝说的不是她,说的不是她和她的姐妹们!

天亮了。

陈芸看着孙玉民穿好军装英姿飒爽地走出房间。

军号声,口令声,整齐的脚步声过后,周围又陷入一片死寂。

陈芸躺在床上,无所事事,闲得异常的无聊。

正欲闭上眼睛再睡会时,昨天那两名着军装的护士拿着药箱走了进来。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帮她换好药,又给她滴上点滴。临走时,那个稍年轻的护士轻声告诉她,欺负她的那个猥琐男下面的玩意没有保住,孙营长的枪法太好,南京城的洋人医生都没办法把已经打烂的家伙式接上。

还告诉了她另一个消息,总队副周振强将军跑到卫戍司令部告了87师一状,沈发藻气得连夜将猥琐男送出去南京,并枪毙了三个成天粘在猥琐男身边的混混给周将军赔礼道歉。听说还备了份大礼给陈芸,专程派他的副官来看望她和孙营长。

孙玉民上午就接到团部转发的战情通报:66军的前哨部队在句容以西40公里与日军侦察分队发生交火。

南京保卫战就要开始了。

孙玉民结束了不到半个月的特训,安排各连排开始往光华门工事搬运武器弹药和各种物资。

一整天,孙玉民都呆在光华门防御阵地,各种布置和安排。就算是前期有大量的准备,到临战时还是有很多事情需要做。

城门开始戒严,按照孙玉民的安排,光华门附近的居民区开始疏散。老百姓见大仗就要来临,纷纷拖家带口地跟着正撤离的工厂和学校走。

女子公学的钱老师带着八名女学生找到了孙玉民,让他帮忙把她们安全的送出去。

孙玉民问她为什么不走,钱老师笑了笑,说道:“学校里还有学生没撤退完,我还不能走。”

如若不是钱老师送来这八名女学生,孙玉民忙得差点忘了陈芸还躺在自己床上。

陈芸在床上等待了一天,也没看到孙玉民回来,心中很是着急。她又不好意思问别人,只能躺靠着枕头朝门外张望。

直到孙玉民出现在她的视野里。

八个

新来的女生分成两三批分别去看望在三个屋子里休养的受伤的女孩。房子里立刻全是女生的叽叽喳喳,显得份外热闹。

陈芸也在和坐在她床边的两个女生说着话,眼睛却时不时地看向紧锁眉头的孙玉民。

好一会儿,突然一个新来的女孩对孙玉民说:“孙长官,这有夜壶吗?”

孙玉民没反应过来,反问了一声:“啊?你说什么?”

那女孩又说:“芸姐想解手了,你这有夜壶吗?”

孙玉民闻言很是尴尬,这里真没有准备这玩意。于是跑到外面,拿着自己的洗脸盆进来,问道:“这个行吗?”

陈芸红着脸点了点头。

两个新来的女孩抿嘴而笑,问话的那个女孩又说道:“孙长官,能请您回避一下吗?您在这不太方便,等好了我们就会叫您。”

孙玉民满脸通红,忙走了出去。房间没有门,他走到院子外面把大门给关上,似门神一样地立在门口。

不一会,说话的那个女学生端着他的脸盆走了出来,问道:“孙长官,茅厕在哪?”

孙玉民本想去接过脸盆,可突然觉得这样不妥,伸在空中的双手飞快地转为指路,说道:“那就是。”

女孩又笑了,端着脸盆从他身边走过。

孙玉民重新回到房间里,搬了张椅子坐到床前。

床边的女孩起身欲走,孙玉民让她留下,说:“没事,你们一起听听!”

陈芸见他说得很正式,就知道是什么事了。

孙玉民开口讲道:“我今日接到战情通报,鬼子的先头部队已经很近了,这两天就会打到南京附近。”

“其实昨天我就已经安排好送你和秀芬走,但没想到你们出事了,没走成。”

“今日你们几个的伤是想走也走不了。但是,日军就要来了,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你跟我们一起走吗?”陈芸打断了他的说话。

“我走不了,也不能走!”孙玉民脸上满是坚毅。

“你派人送他们走吧!”陈芸满脸通红,憋出一句话来。“我也不能走。”

“为什么?”孙玉民问。

“你为什么?”陈芸反问。

“你和秀芬也看到了,光华门阵地不能没有我,阵地上的八百弟兄也不能没有我。”

“我也不能没有你,所以我也走不了。”陈芸很倔强。

“人的一生,有些东西高过一切,哪怕是自己的生命和……”孙玉民顿了一下,继续说道:“爱人!”

“你也会这样说,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南京城有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我带不走它,所以我也必须留下来!”陈芸心里非常的果断。

“什么东西?”

“我的爱人!你!孙玉民!”

“……”

坐在床边的女孩,和倒完脸盆回来站在门边的另一个女孩都听哭了。

陈芸的大眼晴直愣愣地瞪着孙玉民,眼哐中满含眼泪。

这番对话让孙玉民非常的感动,他强压着内心的情绪,走出了房间。

让炊事班送了些饭菜到营部给那些女学生。又让炊事班烧了几大锅热水,买了几个大澡盆送了进去。孙玉民不是关心别的,只是想到陈芸伤口需要处理,身体上也需要清理。而自己不方便做这些事,只好变相的提醒其他女学生帮她完成这件事情。

孙玉民让司务长钱进花钱找来了十三套女式军装,自己亲自送到了营部。

这些女学生穿上了女式军官服后,个个都显得异常精神。唯一可惜的是,她们的军装同自己的德式军装有点不搭。

陈芸看着换上军装后,这些欢呼雀跃的女生们,不由得摇摇头。

孙玉民没敢看陈芸的眼睛,因为他已经决定,强行送她离开。

他已经让石头和警卫班在准备,钱和武器,包括行李和干粮都已经替她们收拾好了。等明早上医生和护士再来帮她们换次药打次针后,就马上送他们走。

女孩们都很自觉,把最后一晚的时间留给了热恋中而却即将分别的他们。

房间门洞那临时钉上的门帘也被出去的女孩们放下。

房间里只剩下了陈芸和孙玉民。

孙玉民坐在以前石头睡的床的床边,陈芸则躺在自己床上侧着身子看着他。

两个人就这样呆呆地看着对方,动也没动。

桌上的煤油灯晕晕暗暗地亮着,灯芯时不时地爆出火花。

许久许久,孙玉民终于低下头去。

陈芸也转过身去,躺在床上轻轻地叹了口气。她那双大眼睛里又溢满了眼泪,从眼角滑落到枕头上。苍白的嘴唇被她洁白的牙齿咬着,方才显出一些红晕。

“你已经决定了吗?”陈芸开口了。

“是的!你必须得走,你留在这里我会分心,这仗就没法打了。”孙玉民抬起头回答。

“那好吧!”陈芸又长吁了口气,说道:“你过来,让我再好好看看你。”

孙玉民走了过去,站到了她床前。

陈芸轻轻拍了拍床沿,示意他坐下。

孙玉民坐到床边。

她又挣扎了一下,示意自己要坐起来。孙玉民赶紧把枕头竖起来,扶着她坐了起来。

陈芸将枕头扒开,说:“我要靠在你身上。”

孙玉民不敢拒绝她,挪了下屁股,坐到了床头,正准备将她扶靠到自己身上。

陈芸微微用力拒绝,轻声说道:“你的军装外衣很硬,也很冷,我不舒服。”

孙玉民犹豫了一下,还是咬着牙脱掉了上衣。古铜色的皮肤和结实的肌肉,还有身上大大小小的几十处伤疤,在幽暗的灯光下显得份外狰狞。

陈芸靠了上去,后背上立刻传来了男人火热的温度。

她的小手抓起他那粗糙的大手,往她小腹上放去。迷离的灯光下,陈芸轻柔的声音传到他耳中:“我能摸摸你脸上的疤吗?”

孙玉民重重地点头,口中呼吸很重。嗯了一声,低下头让她细看,让她抚摸。

陈芸的手放开了他的手,任凭那只粗糙而温暖的大手停留在自己小腹上。她转过身来,左手已抚摸到他的脸上。

孙玉民闭上了眼睛,感觉到那只柔软光滑的小手在自己脸上抚过,紧接着两片湿润从伤疤的上面一直往下滑,滑过整个伤疤后,又盖在自己的嘴唇上。

这是她的吻!孙玉民清楚的知道。

他的呼吸更重了。

放在她腹上的手又被一只小手拿起。

光滑和柔软的手感惊得孙玉民立即将手缩了回来。

孙玉民感觉到怀中的她坐直了身子,嘴唇也离开了自己的嘴唇,便睁开眼睛。

猛然发现陈芸已将睡衣的扣子全部解开。

孙玉民从未见过如此的美好,眼珠憋的通红,心闷得已经不能呼吸,口中只能喘着粗气。

陈芸拉起他的手。口中吐气如莲:“不要让我们彼此都留下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