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工宣队(1 / 1)

重返1977 镶黄旗 2718 字 2023-09-14

复课不及一年,在1968年的夏秋之间,鉴于某些学校派性争斗连绵不断,日趋激烈。上层领导便下达了最后指令,要求工人、解放军组成的红色思想宣传队要全部开进京城的学校,去领导上层建筑。

因此到了这年的9月,京城进驻学校的工宣队和军宣队已达三万七千多人。工宣队和军宣队实行轮换制,学校的一把手已经完全换成了由工宣队或军宣队的队长担任。

还别说,工宣队这一去,果然成绩斐然。大中小学的混乱局面马上有了改观,秩序大大地恢复。

那有人要问了,工宣队的威力究竟何在呢?

其实,那是因为工宣队完全是由一群普通工人组成。不像军训团,要考虑形象,考虑影响。工宣队成员都是大老粗,敢野蛮、敢违反政策。反正有伟大领袖在后面戳着,什么鲁的都上,又人多势众,在学校里自然所向披靡。一下就把那些敢于挣蹦的“刺头”们,制得服服帖帖。

不过,在当时这种社会环境下,还是会有一些比较特殊的个例。

比如,进驻半步桥小校工宣队是由南横街煤厂的工人组成的,而陈德元不仅拖到了最后期限才派人进驻,并且也只派来了六个人。

这又是为什么呢?

原来,主要的原因是因为煤厂任务逐年加重,实在忙不过来。而陈德元作为煤厂的直接领导,他的主张是要把全厂的力量都放在保生产、保煤源上,所以便只是象征性地执行了上级命令,抽调了很少的人手。而且被他派来的,也差不多都是一些在干活上不太得力,或是身体有问题的“虾兵蟹将”。

但即使是这样,在当年“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口号下,工宣队入驻也还是一件大事。因此在一片锣鼓喧天声中,煤厂仅六个人的工宣队还是从“校革委会”手里顺利接掌了学校的大权。

不过与其他的学校不同,半步桥小学的工宣队在入驻之后,并没有烧起“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而且,对于上级布置下来的“继续进行阶级清查,分辨隐瞒了历史问题坏份子”的任务,应付得也是松松垮垮。

实际上,他们也仅仅是把早已经查明的,在初中参加过三青团的数学王老师,和曾经在三民党军队当过炊事兵的食堂大师傅刘胖子,叫到校长室改成的“指挥所”里训了一顿话,随后又在操场上开了一场没动拳脚、极其文明的批斗会,便算罢了。并不像其他学校那样,非得一查到底,不揪几个“潜伏在深处”的“敌对分子”出来便不算完。

这不免让所有的教职工在心里都暗自松了一口气,庆幸学校来了一批还算讲理,能体恤下情的“上级”。

特别是常显璋,因为他父亲划为“老右”的原因,他自打工宣队来了就一直心下惴惴,唯恐工宣队的铁拳头继续发挥威力,把他再当成下一个敌人揪出来。他现在目睹了这种情况,心里自然轻松了许多。

但让常显璋更没想到的是,三天之后,工宣队的直属领导陈德元便来到学校视察工作,而且竟指名点姓要求在校长室改的“指挥所”里单独与他会面。

而直到这时,常显璋才搞明白,原来学校之所以没掀起新的“政治风浪”,完全是因为这位“陈主任”事先做了一些嘱托,要这些工宣队的成员别“无事生非”,只要维持学校的稳定团结,一切照旧即可。并且还指名点姓做了些“特别交代”,那就是要工宣队千万不要与他为难。

这一下,常显璋彻底地放下了心里的包袱,并为这位“陈主任”是个明理的人,而非那种任事不懂的大老粗,由衷地感到幸运。

其实有些事根本不用再往深了说,因为这一切,分明就是对他教那两个孩子认字的酬谢。

于是,或是出于一种感激,或是为了这种难能可贵的理解,常显璋在陈德元的面前就特别健谈,不仅对工作上的看法有什么说什么,而且还如实回答了陈德元心中最好奇的一个问题。

“你究竟是怎么降住洪衍武那小子的呢?竟然能让他安下心来念书识字?要知道,那孩子是个狗怂脾气,可是连篾条都不怕的呀……”

“首先,我们都得先承认一点,那就是孩子们天性好动,他们身上总有无尽的精力需要释放。特别是现在这个时期,因为可供孩子们做的正经事,能让孩子们感兴趣的事少,于是孩子们也就越加的闹腾。具体情况不用我细说,社会上的‘乱’就已经说明一切了。

所以,您要问我是怎么管好学生的。那其实就一条——千万不能让孩子‘闲着’!

设想一下,如果咱们能帮着孩子找到他感兴趣的正经事做,教给他如何去做正经事,他也就不会再去想歪的邪的了。因为一个人的精力再多,那也是有限的,只要他被正经事吸引住,也就没精力再忙和其他的事儿了。

另外,即使能使孩子找到兴趣所在。可接下来如何引导,如何教导,如何要求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方面。

我其实也和大多数的人相同,一直都是主张从严治教的。您要问问我过去十五中的同事们,对于我的“严”可以说是众人皆知。

不过,和其他人有所不同的是,我除了认为‘严’除了在于有个较高的目标,较高的标准之外,‘严’还在于对为如何达到那个较高目标,来制定一个合理的实施方法,并要一丝不苟地来执行,而不能仅仅体现在教学态度的严厉上。

因为‘严’虽然不是坏事,可是如果严而不当就成了问题。比如,那个较高的标准如果脱离现实,如果再作努力也难以达到,那就失之过严了。严的标准如果失当,任何一丝不苟严格要求也就只能使人渐渐丧失信心,渐渐失去斗志,倘若这时再来一顿严厉的批评,说不定只能起落井下石的作用。

循循善诱,重点要在循循,也就是按部就班,循序渐进。

目标应该设定成阶梯状的,让他一步一步地往上爬,每爬上一级,他就能享受一次成功的喜悦,增加一分前进的动力和勇气。这种情况下,要求上的一丝不苟才可能得以实现,指导上的严厉批评才可能容易接受。

不管是教育学生还是教育孩子,性急是不行的,一味的说教、单纯的指责批评乃至于棍棒打骂也是不行的,必须多鼓励,多鼓气,让他看到成绩、看到光明,让他坚定信念,充满信心。

原先,我自己上课时就最怕被老师提问,最怕被批评,一紧张讲什么也听不进去了,被问到时会的也答不上来了。相反的是,如果老师能夸奖一次我理解快、反应快,我就会特别高兴,甚至还会更认真地听讲。所以,我对洪衍武和陈力泉也是如此。

我这一套,要说破了其实极其简单,就是先找到他们的兴趣所在,然后加以正面的引导和鼓励,他们自己就会产生更多的兴趣,更主动,更努力地去学习。同时,如果他们对于指引他们的人产生了信任,那么自然也就会听从这个人的话了……”

这一番话说下来,真是让陈德元恍然大悟。

他回想洪衍武的成长过程,回想大多数人做父母的对孩子的培养教育,至少有两点是不成功的。

一是常常把“严”的目标、标准定得过高,脱离实际,二就是表扬太少了,批评得太多了。包括他自己,也是很少讲道理,直接用棍棒说话的时候多。

至此,他对常显璋这个老师,可以说是无比佩服,万分庆幸两个孩子遇见了一个明白的老师。于是,便再三地拜托常显璋要多多费心教导两个孩子。

同时为了此事,他还大开方便之门,特许常显璋不参加工宣队组织的“谈话交心”和“思想审查”。而对于他身上“老右子女”的帽子,只需每个月写一份简单的“思想汇报”上交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