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神往(1 / 1)

重返1977 镶黄旗 2082 字 2023-09-14

让洪衍武不开心的事不止被班主任“流放”这么一件,那个他付出极大代价换回来的风筝,其实也让他很有些失望。

因为虽然邻居和家人都不知道他在学校闯下的大祸,可当他把沙燕儿拿回家时,却还是为此遭致了边大爷和他父亲每人一顿好骂。

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原来,边大爷是特别讲究老理儿的人,他骂洪衍武的原因是因为觉得忒丧气。

这话要说起来可是有根据的。因为按旧时风俗,放风筝在本质意义上其实就是人们在放“灾”。

而其中最重要的讲究就是,甭管风筝飞得有多高多远,都不能收回来。甚至如果风刮不断线,人们还要把风筝线特意剪断,这就意味着把一切不好的运气全部送走。

所以但凡京城的老人们都知道,遇见被剪断或被风刮断的风筝,千万不能捡回家去。哪怕谁家院子掉进风筝,也要立刻撕掉,得把不吉利的兆头给破了。

可偏偏洪衍武却因为虚妄无知,正犯了这个忌讳。您想老爷子还能不急眼吗?

具体的经过是这样儿的。

当日洪衍武手里举着个沙燕儿高高兴兴放学归家,正碰上边大爷在东院儿门口摆弄他的花盆。结果边大爷一眼就瞅见了他手里的风筝,便问打他哪儿弄来的。

洪衍武正憋着逞能显摆呢,听边大爷问,赶紧一通臭吹。

却没想到他还没说几句,一听说是从树上够下来的,边大爷当即就变了脸,一个劲儿说他不知好歹,往家里捡了个不吉利的玩意儿,这可是让整院儿的人都跟着添堵。

洪衍武一下扫了兴致,丧眉耷眼就往院里走。

哪知道边大爷竟然不依不饶,扔下手里的花盆儿追在他屁股后头,还硬逼他赶紧把风筝给烧了。

洪衍武哪儿肯呀,当即吓得像只耗子一样刺溜钻进了家里,然后死死关上了门,一晚上也没敢再露面。

不为别的,他就怕边大爷一个冲动,直接把风筝抢去给他烧了。

不过,哪怕他破天荒如此老实地待在家里,到了也没落什么好。因为他哪里能想的到啊,老天爷还为他另行安排了父亲的一顿骂在等着他呢。

其实,他下面挨的这顿骂倒与这种忌讳无关,洪禄承只是因为这个沙燕儿牵动了洪衍武母亲的伤情与愁思,影响到了妻子养病才发怒的。

原来,尚在病中的王蕴琳看到了这个沙燕儿,竟一下被招惹出了难得的兴致。卧床静养的她当即便强打起精神坐了起来细看,随后还跟洪衍武细说起了许多有关沙燕儿的讲究。

“……其实每个沙燕造型都有独特的意义。短小肥胖的‘雏燕儿’是儿童,宽大的‘肥燕儿’是男子,颀长的‘瘦燕儿’是女子,‘比翼燕’则代表夫妻百年好合。你拿回来的这个呀,是个‘肥燕儿’。可画得不算好,形也走了样儿。想当年,允泰画的那才叫好,造型规整,设色雅丽,图案活泼,精致细腻,他的‘十八描’,连‘风筝金’看了都佩服得紧呢……”

这些话,洪衍武还是第一次听说。敢情一个小小的风筝造型,里面竟然有这么多说道。

所以带着一种好奇,他便继续追问,“妈,你说的这个允泰和‘风筝金’是谁呀?他们除了会糊‘黑锅底’还会不会干别的呢?”

结果王蕴琳就告诉他,“那个‘风筝金’呀,是当年专门给宫里糊风筝的,沙燕儿这个所谓“黑锅底”的画法儿,正是此人首创。”

然后她接着又说,“允泰可更加的厉害,不光会画风筝,花鸟鱼虫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十八般武艺无一不精。就是比淘气,耍的花活也能当你师傅。”

洪衍武自然撇嘴表示不服,接着王蕴琳就为他口述了允泰曾经干过的两件“丰功伟绩”。

“他小时候呀,比你还淘得出圈儿。他曾往狗尾巴上拴了一挂鞭,结果点着了给扔人家堂会的戏台上去了,戏台上正演《武松打虎》,没想到景阳岗上又冒出一只带响儿冒烟儿的狗,结果所有人这通儿上窜下跳,你瞧这份儿乱吧。就连戏台上的‘老虎’也得躲着那狗走,连武松都钻到桌子底下去了……”

“还有一回,他在乱葬岗捡了个骷髅,结果他给偷摸藏起来了,专等到正月三十“打鬼”(“打鬼”是俗称,真正的名字叫“跳布札”,这是个蒙古语,翻译成汉语就是“驱魔散祟”,是一种黄衣喇嘛的特有乐舞,也是非常隆重的宗教大典。旧时京城必得等到这个仪式结束,春节才算正式过完。)带进了雍和宫。待到喇嘛手舞足蹈演到了第十三场“送崇”之时,他就往场内一扔,结果他的骷髅头正砸在喇嘛端出来要烧掉的那个骷髅上。这下儿可好,招得一群带面具的黄衣喇嘛追他……”

洪衍武听入了迷,直眉瞪眼连声追问,“那后来呢?追着了吗?”

王蕴琳回答说没有,又说允泰自小跑得就快,且拜过名师练过轻功,所以无论钻大人裤裆,还是飞檐走壁、走九宫桩都不在话下。

洪衍武便因此对这个允泰十分的敬慕,一个劲儿求母亲帮他引荐,还说钻大人裤裆他已经会了,可他想让允泰教他轻功,也想飞檐走壁,也想走九宫桩。

岂料王蕴琳听到这里,竟呆呆的出了神儿,不久后居然又止不住坠了泪,还嘤嘤地哭了起来。

这时洪禄承进得屋来取东西,正听见洪衍武在追问允泰的事,又见妻子这副模样,他顿时脸色一黑,东西也不拿了,一伸手提拉起洪衍武的脖领子就把他薅出了里屋。

到了外屋,洪禄承不仅训了洪衍武一通不懂事,还严令警告儿子,以后再不许他和母亲提及此人,更不许他把今天听到的事在外面去说。

此时的洪衍武已不比当初,虽然深感不服气,但对于父亲的话能听还是要听的。

只是他也的确非常好奇,即便在以后的日子里也时常在想:

妈说的这个允泰究竟是谁呢?怎么一提他,没说几句就哭了呢?

这个如此尿性的人物,现在又猫在哪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