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澜是个心高气傲的人,她从小到大琢磨得都是怎么才能比别人强,怎么才能脱颖而出,成为闪光耀眼的“金子”。
而事实上她的成长经历也真称得上无往不利,至少在她过去成长的环境里,她都是拔尖的。
究其原因,这主要是因为她从“运动”中那些迅速蹿红的“火箭干部”身上学到了一手。
她善于发挥带头作用,具有煽动同学们情绪的能力。不但能始终坚定贯彻老师的意志和指令,而且还能把同学的思想动态及时反应给老师,便于消除潜在的不良隐患。
这样的孩子怎么能不招人待见?几乎所有的老师都能感受到水澜身上的爱人肉儿。
为此,她一直深受老师器重和青睐,是老师眼里最标准的好孩子,也是班长和三好学生的不二人选。甚至进了大学也一样,就靠这个的诀窍,她照样成了学生会里的风云人物。
可她万万没能想到,出了学校进了单位,她本以为来到了一个充满无限机会可以充分发挥自己才干的新世界。但却事与愿违,反而困在了一个无事可做,死气沉沉的环境中。
这里每一个人都跟羊似的,根本不用她的帮助,领导就很省心。她要真无事生非,弄不好反倒要遭上头的厌弃呢。
这种情况下,她过去所擅长的一切都没了用处。哪怕她觉得自己够聪明,懂策略,有能力把握住任何机会,可如果压根没有机会表现自己又能有什么办法呢?
事已至此,特别是知道了同学们的真实情况之后,水澜真的心灰意冷了,那是一种龙游浅水的绝望。
她心里既悲又苦,根本看不到希望。既抵触去上班,又担心被别人知道自己的情况会背地里耻笑。于是很快,她就害了一场大病。
这其实不能怪她受不了挫折,因为她虽然可以承受输掉一两场战斗,却不能输掉整场战争。这样毫无对策的巨大落差对她几乎是毁灭性打击,对一直活在校园里的她怎么可能扛得住?
幸好她还有一个知冷知热姐姐,在这种时候,不但能尽心尽力照顾她的身体,还能聆听她的心事,分担她的痛苦。
就这样,有事从来只藏在心里的水澜,就像所有走投无路的人一样,再顾不得虚荣和伪装了。为了让心里痛快一下,她把所有的委屈和忍耐都顺着眼泪跟水清倾诉了出来。
水清惊愕之余,也确实是心疼妹妹了。她没想到妹妹一直承担着这么大的精神压力,背地里竟活得如此的压抑,她的眼泪也流了下来。
但她却没有像水澜想象中一样,仅仅是抱着妹妹宽慰,陪着她唉声叹气。而是出人意料提出了一个实际的倡议。
“你的事儿,不如我去问问小武吧,看他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帮帮你。”
“小武?去求他?”水澜没能想到姐姐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下意识马上摇头。“姐,你开什么玩笑?他能给我找什么好工作?”
没想到水清更是摇头。
“你怎么老用老眼光看人?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小武和以前不一样了。别瞧不起人,人家现在挺有本事的。要不是他,你姐我没有学历,还在卖菜呢,晓影的户口能解决?这些事你又不是不知道?”
水清的话让水澜卡壳了。她转念又一想,也是,能办成这样的事儿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反正也没别的办法了,死马当活马医也比一点希望没有要强。
何况净听家里人吹洪家办婚事的排场了,说什么大院子张灯结彩,一摆好几十桌,又来了大明星和什么大领导,还听说洪衍文的岳父家来头不小。
洪家要真有这么广泛的人际关系,兴许这还真是条出路呢。
“姐,我知道他给你办进工厂去了。可问题是我要像你一样去了‘北极熊’,我得让同学们笑话死,‘国科院’毕竟是最高学术机构……”
这话可有点伤人,水清不觉一愣。可她也无心跟妹妹计较,反倒是耐心劝说。
“小澜,你就别死要面子活受罪了,咱们总得现实一点。你看现在的工作多难找啊,你以为去我们那儿就容易哪?再说咱们是去求人,一不能要求人家打保票,二也不能挑挑拣拣。人家办成什么样都念人家的好。要我看,真有个地方就是好事。去哪儿也比你守着报纸堆儿混吃等死、虚度光阴要好吧?何况说实话,我欠人家的够多了。要不是为了你,我才不好意思再去……”
水澜被数落得逐渐脸红了,可还是嘴硬地坚持。
“姐,瞧你说的。那我总不能出了虎穴又进狼窝吧?我毕竟是辛辛苦苦念了四年的名校生,真去了太差的地方,我以后还怎么跟老师同学联系啊?”
“街坊四邻也会指指点点说风凉话。你让咱爸咱妈面子也下不来啊。好,两个上大学的闺女都落到工厂去了。他们不得憋屈死?妈还惦记让我当局长呢,这不彻底没指望了?”
“所以就是去不了部委,最次最次也得是市局之类的单位吧?总不能太跌面子,而且决不能再让我干杂务闲职了,否则还是瞎折腾。”
都这步田地了,水澜还这么执迷不悟、不切实际,这实在是让水清既心焦又来气。
可想要再说上两句吧,一看见妹妹脸上未干的泪痕和病恹恹的样子,水清又心软了。
最后也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打算先去探探路子再说。
只是她可完全没想到,对于她,洪衍武根本就不会说个“不”字儿。从她一开口知道这事儿之后,一点没耽误工夫,第二天就给办妥了。
最后不但说可以给水澜办进旅游局,而且还能按她的要求,给安排到权力最大,也最热闹的部门“饭店管理处”去。
水清还能说什么呢?赶紧谢了又谢,满怀欣喜把好消息告诉了水澜。
水澜也是完全没想到会有如此大的惊喜,当时就呆住了。
“他这么快就办成了?姐,你没弄错吧,他说的是市局吗?我都没听说过旅游局。还饭店管理处?不会专管小饭馆的吧?”
水清却没好气地说。
“我怎么说你啊,事实摆在眼前你都不信。还不知道?这下不吹自己无所不知啦?告诉你吧,旅游局的全称是‘旅行游览事业管理局’,主要负责管理一切有关国内外观光游客的事务,至于你要去的‘饭店管理处’,是专门负责‘友谊宾馆’、‘前门饭店’、‘聚德全’这些接待国内外宾客的大饭店、大饭庄的,什么小饭馆啊,说起来也算半个外事单位呢。”
水澜更加心花怒放,可同时又充满疑惑,不免想要刨根问底儿。
“那……他怎么会有这么大本事?这么大的事儿,说办就办成了?”
说起这个,水清一脸幸运的表情。
“要说你的运气也是真好。小武不是跟杨卫帆是好朋友吗?其实那个大明星还是高干子弟哪。就是通过他,小武才刚刚把东院儿的苏绣给办进旅游局去。这不一听说你的事,一事不劳二主,就开口又求了人家一次……”
可没想到水澜的感受却完全相反。
“啊?敢情我是添头儿啊!那我不和高中生一个待遇了吗?这说出去不丢死人了?”
这下水清也是真气了。
“这不满意那不满意。那我也没办法了。反正小武也说了,要办调动三天之内,爱去不去吧你,我是不管了……”
水澜肯定是不会傻到要把好事拒之门外的,尽快还有着不少的不满,可见姐姐真生气了。也明智地赶紧变了脸,搂住水清的脖子就哄上了。什么辛苦啦,谢谢啦,姐姐最疼我啦,好话没够的往外甩。
水清还真是受不了她这一套,在这种亲昵中,也就逐渐软化了。
可有些时候人们总爱画蛇添足,水澜还是戒心太重,突然想起一件事来。结果不放心地追问了一句,让本来已经和缓的姐妹俩又重新剑拔弩张起来。
“姐,那他……他帮咱们的忙有什么要求啊?我可先说好了,怎么谢他都行,可要是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我可不能把自己搭进去啊?”
水清立刻勃然大怒,一把推开了搂着她的妹妹。
“你……你真是……水澜!我告诉你,你把自己看得太高了,你不是万人迷!你记住了,你以后不许再说小武一句坏话!也不许再带着恶意揣测人家!这不仅是因为人家帮了你,你不能忘恩负义。也因为……因为人家的感情同样宝贵,远比你想象的更真挚,更纯洁。你放心好了,小武人家有喜欢的人,那是真正的爱情……”
眼瞅着水清激动得直哆嗦,甚至眼圈都红了,再加上这话的刺儿太扎人。水澜又惊又惧,感到委屈极了,她面红耳赤,忍不住声张。
“姐,你这么凶干嘛啊,你怎么这么说我啊……我才是你的亲人呢……”
可说实话,水澜确实也是不知道内情。
其实“北极熊”工会最近正为了解决青工的婚姻问题,组织“联谊活动”呢。
借着这个机会,水清也问过洪衍武想不想再重新谈个对象,因为她大概知道洪家的那点事儿,觉着这么等下去不是个事儿啊。
可没想到当时洪衍武斩钉截铁就拒绝了,反倒跟她说,他无论如何也得等“糖心儿”回来。
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只要活着,只要没嫁人。他就要等下去。
因为一个人真要爱上一个人,心里是容不下别人的。他不是不允许自己有别的想法,而是真的放不下她。
他也不知道自己能等多久,但眼下是做好了十年,二十年的准备了……
就这几句话,把水清彻底感动了。或许是因为女人都渴望这种能坚守的爱,或许是因为水晓影亲生母亲的遭遇所形成的反差。
洪衍武的这种情感表达从脱口而出的这一刻起,已经不再仅仅是他私有的情感了。
而是变成一种精神力量,也在影响着水清对生活向往和观感。不但能带给她温暖和希望,也成了她愿意极力成全、倾力保护的生活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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