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产看来也是豁出去了,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就趁热打铁吧,他继续说道:
“想当年,各诸侯向天子如实报告所在国家的基本情况,天子往往会垂怜那些遭受蛮夷欺凌或受天灾歉收的诸侯,给予必要的减免。而现在,包括郑国在内,不少国家时有遭灾,灾荒之年,本国百姓都饿殍遍野,人民流离失所,连国君都不敢食肉。但这些年来,未曾得到晋国对我们减免贡赋的恩惠。”
这话说到各诸侯国的心坎里了,韩起听后,都觉得不好意思,确实,晋国作为春秋诸侯之长,这些年来对各诸侯只知道盘剥,不知道施恩。
子产继续说道:“想当年,各诸侯根据规定每年朝见天子,一并进献贡赋,从来没有派出大臣来诸侯国主动要求贡赋,只是对于不遵守规定,无故不进贡的诸侯予以讨伐惩戒。
但现在呢?晋国动不动便派出使臣来催讨贡赋,不但不体谅小国之难,不少使者公然索贿,而且是越来越频繁,可谓是无月不至,索取无度,小国是苦不堪言啊。
有的小国实在无法行贿给使臣满意的财物,就遭到责难,这就得罪了大国,此种压力,大国怎么可能体会得到?
我们今天在晋国的领导下,来到这里召开盟会,大家互相盟誓,重温誓词,共叙旧情,就是为了睦邻友好,和平共处,尊重大国,扶助弱小。绝对不是为了让小国给大国奴役,如果小国总是被过度索取,过不了多久就支撑不下去了,很快就会国败民散!到那个时候,大国何来被尊重,小国何来被扶助?”
子产的声音越来越大,整个会场静得可怕,晋昭公已经把头低下了,连看都不敢看子产一眼。而列国诸侯许多人则是紧张得屏气凝神,在他们的有生之年,估计是再也看不到象这样慷慨激昂的演讲了。
最后,子产用悲怆的声音道:“而现在,我们郑国,就是已经到了快支撑不下去的地步了。子产无礼,话讲重了,请盟主惩处,但郑国存亡之际,子产不敢爱惜自己,唯求晋国,减免郑国贡赋吧。”
子产说完,向晋国人深施一礼,一步步走下讲台。
他已经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了!
谁都被打动了,讲得确切一点,是被子产感动了,这是一位怎样的郑国执政上卿啊,在肃穆庄重的盟誓现场,无惧于大国淫威,为了郑国利益据理力争。
这不是弱小者的哀求乞怜,也不是强大者的盛气凌人,是一位智者和一位爱国者的气场!有理,其理不能被辩驳;有力,声音宏亮,语气坚决,意志坚定,所有人包括他的对手都不禁为之折服;有节,最后仍旧以尊重对手的口气,再次表达自己的诉求!
晋昭公也被子产感动了,他非但没有惩罚子产,反而对这位郑国执政大夫表示了足够的敬意,更无教训郑国之意。匆匆召开了卿大夫会议后,晋昭公当场宣布给予郑国减免贡赋的待遇!不但减免郑国贡赋,同样也给其他国家予以适当减免!
这是晋国作为诸侯盟主与郑国的一次舌战,很显然,郑国完胜!
列国诸侯都对子产佩服得五体投地,舌战之后,纷纷派人来看望子产,为子产帮助他们在平丘之会上获得了实实在在的利益而表示感谢。
郑国卿大夫游吉对子产说:“您知道吗?您在台上那一顿炮轰,国君都吓得脸也白了,我们一个个在那里为你紧张,连尿都憋着不敢去拉一滴哩。难道您真的就不怕晋国人当场便砍了您啊?”
子产微微笑道:“如果能被他们砍了,那我不就是去充阔了么?他们不会的,虽然,晋国确实很强大,晋侯只要手指头动一下,便可以调动数千乘战车数十万兵马来讨伐我们,但那都是表面上的。
西有秦国,东有齐国,南有楚国,这些都是大国,晋国不敢同时得罪这些大国。哪怕是对我们郑国,他们也是有所依赖的,我们应该看清自己存在的价值。
更何况,现在的晋国,贪腐成风。国君权力基本被各大家族架空,而公卿们又是明争暗斗,内部矛盾重重,都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把精力都放在内部斗争上了,他们是不可能轻易来讨伐我们郑国的。
再说,那天是列国俱在场,只要我们道理在手,晋国人就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敢拿我怎么样。这种场合如果不据理力争,那今后我们只有被欺负的命。我是执政大臣,为了国家,当然得第一个站出来,绝对不能畏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