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很可能是老主任想要见我最后一面。此时,我的心里强烈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急匆匆地出门,开车快速地朝医大的附属医院而去。晨晨告诉我的这家附属医院不是我曾经工作过的那家,是我导师曾经所在的医院。
虽然是周末,但是城市堵车的情况还是非常的严重。此时我心急如焚,因为我不知道老主任的病情究竟发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但是我心里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现在我最担心的是不能与老主任见上这最后的一面。
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也不再去讲究什么礼让的规矩,一路上见缝插针尽量快速地朝前行驶,终于在接近一个小时的时间里面把车开到了医院的停车库里面。
随后快速地朝内科住院部跑去。医院的电梯很慢,好不容易才等候它到了一楼。等候电梯的人也很多,我准备进入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我不顾身份和风度地挤了进去,电梯却即刻发出了警报声。
“你坐下一趟真是的,这样了都还来挤”有人开始在不满地嚷嚷。
我脸上一阵发烧,只好尴尬地从电梯里面出来,然后等待下一趟。
我们很多时候都是这样,当一个人越是着急的时候老天反而偏偏要和你作对。
其实我们也知道,这不过是一种心境罢了。在我们平和的心境下,往往会忽略这些小麻烦堵车,可以欣赏街景,可以听音乐。电梯里面挤满了人,这很正常,坐下一趟就是了。
当我们在心情急迫、烦躁的时候,往往会无限制地夸大这些小麻烦。所以,一个人的心境很重要,而且拥有大智慧,事业成功的人往往能够克制住自己内心的烦躁,即使山崩于前也能够做到思绪不乱,波澜不惊。
在等待电梯的时候我深呼吸了几次,心境这才变得平静、轻松起来。其实我所站的地方有好几部电梯,所以我等候的时间并不长。
此时,我忽然有了一种感悟:一个人只有在心境平和的情况下才会忽然发现自己有很多的选择,才会坦然接受一切对自己不利的情况,也才能够找到一条更适合自己的道路。
肝胆内科的二号病房是单人病房,老主任有资格享受这样的待遇。
从病房方门的玻璃窗口处我发现老主任正躺在床上,似乎正在沉睡。旁边的架子上挂着三只输液瓶。老主任的老伴和晨晨坐在病房的沙发上,神情悲苦,默默无言。
我进去后她们才发现了我的到来,急忙都站了起来。我马上就低声地问了老太太和晨晨一句:“老主任这是怎么了”
老太太一下子就流出了眼泪,晨晨看了我一眼,过来拉了我一下,然后和我一起出了病房,“冯大哥,我伯伯他,他已经是肝癌晚期了。”
虽然我早已经有了这样的猜测,但是此时听到这个消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时候还是很震惊。我急忙地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他不是每年都要做健康体检吗”
她也开始流泪,“我不知道。就是最近他忽然觉得肝区疼痛,然后到医院来检查的时候就发现已经是晚期了。”
我心里似乎已经明白了:也许老主任早就是酒精肝并且早已经转为肝硬化了,很可能是他一直以来讳疾忌医,所以才把病情拖延到了现在这样。更可能的情况是,老主任心里明白自己的肝硬化无药可治,那样的病情在当今的医疗技术条件下根本不可能逆转,所以也就放任自流了。
我摸出手绢来朝晨晨递了过去,“我去看看老主任的病历。”
到了护士站后我向值班护士介绍了自己,“你好,我是医大的老师,我想看一下二号病床的病历,可以吗”
在一般情况下,我像这样介绍自己会让对方有一种亲切感的,毕竟大家说起来是一个单位的人。果然,护士即刻就同意了,不过她还是问了我一句话:“你是学校哪个部门的”
我回答道:“外事处。”
她说:“哦,那个部门我不熟悉。”
我开始翻看病历,嘴里同时在回答她道:“外事处主要是管留学生,还有学校对外交流的。”
她没有再来打搅我,可能是她对这方面不感兴趣。其实值班护士往往很寂寞,所以有时候就显得有些多话。
老主任的情况确实很严重:核磁共振发现他肝脏里面有大小五、六处肿块,而且还有一处正处于肝门的位置。其它的化验指标也表明他的病情已经处于肝癌的晚期。
像他这样的情况根本不可能做手术切除,也不可能做肝脏移植手术。老主任的病情几乎就是我父亲当时情况的翻版。此时,我的心里也是一阵悲凉,一阵极度的失望完全将我笼罩。我心里已经非常明白,老主任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当我把病历放下,正准备去病房的时候才发现,晨晨正站在护士站的外边看着我。我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来到这里的。
我向值班护士道了个谢,然后去到晨晨的身旁,我心情沉重地朝她摇了摇头,低声叹息着对她说道:“好像是不行了。”
她又开始流泪,同时在点头。在她的泪眼朦胧中,我分明看到了赵梦蕾曾经在我面前悲苦时候的样子。我的心里顿时一痛,禁不住就伸出手去替她揩拭了眼泪。
她没有反对我的这个动作。
我看着她,“晨晨,老主任什么时候说想要见我的”
她哽咽着回答我道:“前面他醒来的时候,他说要见你。我就马上给你打了电话,后来他就睡着了。今天下午的时候商主任他们也来看了伯伯的,那时候他还不是很清醒。商主任说,让我们放心,伯伯的医疗费用省招办会尽量全部解决。”
我点头,“商主任这个人很不错的,现在我们不要去谈医疗费用的问题了,还有我在呢,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
她哽咽着说:“嗯。”
我看着她,心里充满着怜惜。我心里明白,此时的她早已经心乱如麻。我问了她一句:“老主任的孩子呢他们怎么没有来”
她说:“他们在外地工作,正在往回赶。”
我不禁在心里叹息:我们很多当父母的都是这样啊,把孩子养大了,结果孩子却去到很远的地方工作,说不定在临终的时候也看不上一眼。这就是我们国家很多当父母的人的一种悲哀。
我们很多人都是为了孩子在活着,不求孩子的任何回报。此时,我不知道这究竟是对还是不对,究竟是值得还是不值得。
我和晨晨一起回到病房,老太太看了我一眼,此时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眼泪,但是脸上依然是一片戚容。她对我说:“小冯,先前他醒来的时候说要见你,现在他睡着了,我把他叫醒吧。”
我没有反对,因为我不知道老主任在这生命的尽头前究竟想要对我说什么,我很担心他就这样一睡不醒,那样的话不仅对他本人,而且对我来讲也是一种巨大的遗憾。
我点了点头。
老太太去到老主任的身边,俯下身去,轻声地呼唤:“老李,你醒醒,小冯已经来了。”
一连呼唤了好几次,老主任在缓缓地睁开了眼。我急忙也去到他身旁,俯下身去。
他的双眼没有多少光泽,让人感觉他是在奋力地让自己睁开着眼睛。他双眼里面黯淡的目光似乎正在寻找、辨认忽然,我发现他双眼的目光在一瞬间变得清亮起来,很显然,他发现了、认出了现在在他面前的是我了。
他即刻挤出一丝笑容,奋力地在朝我伸出手来。我急忙去将他的手握住。
可是他却在摇头,嘴里在发出口齿不清的声音,“小,小冯,你扶我,扶我起来”
这一刻,我顿时想起一个故事来
据说,在康德离开人世前一个星期,他的身体已经极为虚弱。一个医生来探望他,他不但努力起身相迎,用已经不太清楚的口齿表达对医生抽空前来的感谢,还坚持要医生先坐下,他才坐下。等大家都落座,康德才用尽全身力气,非常吃力地说了一句话,竟然是:“对人的尊重还没有离我而去。”
这一幕让闻者动容,因为它体现的不但是对人的尊重,更是高度的自尊。也正因此,在启蒙思想家那里,甚至将礼貌等同于人性。
所以,就算最初造作刻意,到后来也有可能固定下来而成为行为模式,要知道“姿态是可以变为习惯的”。
等到礼貌成为习惯,它便将化入人生,成为“人性”的一部分,处处动人。
我的眼睛在这一瞬间变得湿润起来,心里充满着感动,还有对他的尊敬。我去将他的身体扶了起来,随即在他的头部垫上枕头让他处于半卧的状态。
他伸出手来将我的手握住,随即又去看着晨晨,将他的另一只手在朝她伸去。
晨晨明白了,急忙过来将他的手握住。
此时,老主任的双手分别与我和晨晨的手在相握,我感觉到了他手上的力量,而且同时发现他的双眼变得明亮了许多。
“小冯,我不行了。”老主任终于再次说出了一句话来,而且他的这句话非常的清晰。
我急忙地道:“老主任,您没事的。”
他在摇头,依然在看着我,“小冯,答应我一件事。”
我不假思索地道:“您请讲,我一定做到。”
他点头,眼里是慈祥的目光,他去看了一眼晨晨,随即又将眼神转到了我的脸上,“小冯,我把晨晨交给你了。她还年轻,我就要离开这个世界了,现在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了。希望你能够照顾好她”
当他说到“她”这个字的时候,他的声音一下子变得低声了许多,我忽然感觉到他握住我的手也在这一刻变得软软的,刚才让我感觉到的那种力量感在这一瞬间骤然消失。
他的双眼缓缓地闭上,我急忙去看输液器,发现透明的输液管里面的液体已经停止了流动。我心里猛然地一沉,急忙伸出手去试探着他的鼻息
这一刻,我内心的悲痛顿时倾泻般到来,眼泪禁不住一涌而出,“老主任”
老太太和晨晨顿时明白了,病房里面在这一瞬间一下子被悲泣声充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