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禁或是不开,祖宗都有法制,朕思量,之所以圣祖先帝和德宗先帝政令不同,是因为当时的外部环境差异造成的。现在黄河下游连年遭灾,即便朝廷不明令开禁,依然会有农民为了生路不顾禁令,冒着被惩罚危险“闯”入关东。与其任其自生自灭,不如有朝廷统一组织,反而更好控制。一方面可以解决流民的问题,避免发、捻死灰复燃,同时还可以开发东北,为我大清再建基石,增加赋税。朕决定,东北自明年全部开禁,由地方统一招募、安置流民垦荒。拟议翁同龢为东北农垦总督,潘祖荫副之;具体办法,交户部、盛京将军、吉林将军并黑龙江将军妥善商议对策上报。”
光绪的这一旨令,拉开了清政府有组织的向东北地区大面积移民的序幕。
初七,正在上海筹办铁路、电报线路工程的盛宣怀接到了张曜的四百里加急,与此同时,天津的李鸿章也发来电报,要求盛宣怀全力协助张曜雇佣洋船一事。
张曜和盛宣怀非亲非故,他山东遭灾也不关盛宣怀的事儿,原本盛宣怀派了钟文耀前往山东就已经是给面子了,但现在李鸿章电文里说的严厉,就由不得盛宣怀不重视了。
李鸿章突然关注起山东洪灾一事,其实并非是因为他作为直隶总督的原因。河道独立于地方,黄河泛滥自有河道总督统筹,当地巡抚、知府衙门办差,和李鸿章的关系并不大。李鸿章突然插上一脚,完全是因为张曜这个人。
张曜字朗斋,号亮臣,祖籍浙江上虞(今绍兴)。此人的发家和李鸿章一样,也是因为太平天国时期办团练起家。咸丰初年张曜在河南固始兴办团练,抵御捻军和太平军,深得钦差大臣僧格林沁的赏识,后又以御捻护城有功,累次擢升,被咸丰帝赐号霍钦巴图鲁。同治八年,他又跟随左宗棠转战于西北战场,镇压当地少数民族起义。光绪二年,以提督名义随左宗棠出征新疆,平定阿古柏入侵,迫使俄归还伊犁。光绪十一年,授河南布政使,上个月山东巡抚陈士杰因督办河务不力被免职,张曜才被调补山东巡抚。
从履历上看,张曜此人最初应该属于僧格林沁一系。八里桥一战后,僧格林沁抑郁而终,张曜又开始跟随左宗棠。而李鸿章和左宗棠一直不睦,现在左宗棠也死了,李鸿章认为如果能够趁此机会拉拢张曜,势必会增强自己的淮系在朝中的地位。
张曜所部‘嵩武军’是继湘军、淮军、楚军之后又一支劲旅。同时此人又是实干型的人才,正是皇上赏识的类型。李鸿章现在外交、海军两项大权都被光绪潜移默化的分薄了,如果能够拉拢到张曜,无疑将会是一个强有力的臂助。
盛宣怀领会了李鸿章的意图,立刻吩咐:“拿我的片子去拜见太古船务公司的威利先生,就说我要拜访。”
仆人随即领命而去,盛宣怀一边吩咐备车,一边更换衣服。正在此时,有家仆来报,上海道台薛福成来访。
薛福成自从慈禧病逝之后,便入了李鸿章的幕,随后在李鸿章的运作下,补了上海道的缺。这位也是淮系的核心人物,深受李鸿章信任和赏识,和盛宣怀的关系也非常好,此时忽然来访,自然是有事儿。
盛宣怀只好先把去太古公司的事情放一放,先来看看薛福成有什么事儿。
“叔耘兄,怎么今天有空到我这里来?”
薛福成一看盛宣怀的打扮,问道:“怎么,杏荪兄要出门?”
盛宣怀点头道:“是,正准备去一趟太古公司。”
“哦?”薛福成眼睛一亮,道:“看来我来的正好啊。”
“怎么?叔耘兄来找我也是和太古公司有关?”
自轮船招商局成立后,在华的英国太古、怡和,美国旗昌等轮船公司便开始恶意竞争、打压,他们联成一气,采用大幅度降低运费等手段想挤垮招商局。之后李鸿章采取筹借官款、增拨漕粮及承运官物等措施,顶住了洋行的联手打压,反而致使旗昌公司破产。自此,太古、怡和等公司不得不与轮船招商局签订“齐价合同”:中外公司在各条航线上共同议定统一的价格,确定水脚收入和货源分配方案。而薛福成的上海道全称是‘分巡苏松太常等地兵备道’,正好肩负着松江、太仓的漕粮北运之责,自然少不了和轮船招商局、太古轮船公司等打交道。此时突然前来,盛宣怀还以为太古公司又在运费上玩什么花样了,所以有此一问。
薛福成点了点盛宣怀,道:“不光和太古轮船公司有关,也和你有关。”一边说着,一边拿出一封电报递了过去,“看看吧,朝廷的急电。”
盛宣怀接过来一看,正是要求上海道协助张曜在上海雇佣洋行机械、船只北上,疏浚黄河的。
盛宣怀看过后苦笑一声道:“兄弟这里也有一份电报,是中堂大人发来的,内容和叔耘兄的几乎一模一样,看来,咱们这位张巡抚的面子够大啊。”
“不是张曜的面子大,而是黄河的面子大。”
盛宣怀摆摆手,“好了,不管是谁的面子,反正这差事咱们得办好了,兄弟正要去见太古公司的威利先生,干脆,这就一起吧。”
有盛宣怀和薛福成两人出面,等钟文耀赶到上海的时候,这边洋人的船只和机器已经全都准备好了。
张曜这边忙着治理黄河,在天津,李鸿章则忙着接待钦差大臣、醇亲王、统领海军衙门大臣奕譞一行。
先是,上年九月海军衙门成立时奏准,明春醇亲王亲赴北洋检阅水陆各师及布防情况。但因为黄河决口引发的移民大讨论,奕譞迟迟未能成行。直到光绪明发旨意,结束了这一争论,奕譞这才再次上报巡检事宜,终于十四日循运河水路前往天津。同行的还有正红旗汉军都统善庆、海军衙门文案总办副都统恩铭及宫里太监李莲英等二百余人。直隶总督兼北洋大臣李鸿章同样兼着帮办海军的差,自然得在天津候着。
十六日,醇亲王一行到达天津,在海光寺接见当地各国使节驻津领事。中午,奕譞在海河畔乘“快马”号小轮船赴大沽,临行时,文武官肃立岸上恭送,上万百姓扶老携幼围观如堵。李鸿章见醇王兴致颇高,于是建议:“王爷,如此盛况,不如记录下来,留待后人瞻仰如何?”
奕譞微笑点头道:“也好,请画师记录下来,本王回京后也可以让皇上看看。”
李鸿章笑道:“不用这么麻烦,船上随行的就有德国摄影师,不如用‘照相之法’影之。”
“哦?”奕譞自然知道洋人的这种可以拍出画片的机器,于是道:“好,那就让洋鬼子来给咱们照上几张。”
李鸿章随即招来随行的德国摄影师来兴克,将眼前的盛况一一拍摄下来。当奕譞和李鸿章乘坐的轮船驶过新城时,当地的军队在两岸跪迎,旌旗迤逦二十余里。之后又行六十里到海河下游,在这里,醇王以及护卫、太监等人登上了李鸿章的私人游艇“海晏”轮。
‘海晏’轮原为美商旗昌公司海轮,原名‘盛京’号。1877年招商局购并旗昌时纳入船队。载重两千八百吨,航速十二节,可载客三百人。中法战争期间,刘铭传自上海突破法舰队封锁赴台上任,就是秘密搭乘的这艘船。
十八日凌晨丑时,醇王一行乘船出海。
丑时相当于凌晨一点到三点,这时候天都还没亮,正好这一天是阴历十五,月明潮涨,海风席面。海面上,“海晏”在前,海军衙门及其他随行护卫人员登“保大轮”随后,北洋舰队之定远、镇远、济远、超勇、扬威五舰及前来会操的福建水师开济、南琛、南瑞三舰护持四周。真可谓是‘浩浩荡荡’。
在船上,兴高采烈的醇王写下《航海放歌》一诗:“危坐入东海,飘飘心迹真仙宰。沧波万叠涌艨艟,又疑云烟出没笼崴嵬。西送月无痕,东瞻日初浴,除却升沈赤白丸,惟有滉漾一色连天绿!”
醇王的豪迈之情,恰如新生北洋舰队,龙旗猎猎游于海上。
旅顺位于辽东半岛最南端,南与东南濒临黄海,与山东半岛隔海相望,与朝鲜半岛跨海毗邻;西与西北依傍渤海,与天津一衣带水;东与东北连接陆路。陆地南北纵距26公里,东西横距31公里,总面积五百多平方公里。地形东高西低,平均海拔140米,海岸曲折,港湾众多,海岸地貌千姿百态复杂多样。李鸿章自五年前开始建设旅顺,是北洋舰队的重要基地之一,在此驻防的是淮系诸军中的王牌——宋庆的‘毅军’。
宋庆时年六十七岁,他幼年家境贫寒,24岁从军,因同太平军和捻军作战有功,逐渐晋升记名总兵,赐“毅勇巴图鲁”勇号。同治元年,安徽巡抚唐训方裁整淮军,以三营归记名总兵宋庆所统。因宋庆勇号毅勇巴图鲁,故称‘毅军’。
毅军成立后仍立功频频,曾协助僧格林沁击灭苗沛霖,平捻之后,勇营大量裁撤,毅军因战功得以保留,并发展至十营左右,成为河南的两大留防勇营之一。同治八年,陕甘回乱,宋庆又随左宗棠西征,连战皆捷,赏戴双眼花翎,移授四川提督。光绪六年,中俄关系紧张,李鸿章开始经营旅顺军港,毅军奉调填防旅顺。
宋庆正式移军旅顺后,修筑炮台,训练士兵,所部军容整肃,设防不怠,为淮系诸军之首。
19日,醇亲王在旅顺校阅驻防辽东的陆军。正好前一夜旅顺下了一些小雨,似乎是为今天的检阅洒水洗尘。
校场之上,宋庆军整齐的队列让奕譞大吃一惊。他当初可是随着皇上一同在京郊南苑检验过刘少卿的整训营的,此时发现毅该军所习的竟然也都是德国步队操练方法,和京师士官学校以及刘少卿的整训营队列十分相似,顿时惊奇得问李鸿章:“皇上在京师设立武备学堂不久,广南刘少卿献步兵队列章程时日无多,为什么你这里就已经在使用此法练兵了?”
李鸿章道:“王爷不知,虽然那刘少卿献步兵队列章程时间不长,但在中法战事之时,老夫曾有两营精兵赴广南助阵,当时和黑旗军一同训练、一同作战,所以对其操练之法有所了解。回来后,传练各营。因为当时前往广南的两营中,正有一营是从毅军选拔的,所以在之后的操练中,毅军是各军中操练最好的。去年皇上准备开办武备学堂时,王爷你也是知道的,老夫其实也有此意。因此也聘请了几名德国教习来军中督导,所以毅军方有此气象。”
奕譞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禁对宋庆大加赞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