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关于主权或是其余什么东西的讨论,只是今后欧洲混战的餐前甜点。共和国的人打心底根本就没把一些东西当回事,只是想成为规则的制定者。
不论是出航的舰队还是之后派到尼德兰的“自愿雇佣兵”,都像是一个长得很壮实的小伙子,用最简单粗暴的方式亮一亮自己的肌肉。
欧洲的乱局对于共和国的这些人并不陌生,国内的统一战争过去不过几十年,之前的数百年都是合纵连横朝秦暮楚:就像是地球另一端周天子威信扫地之后一样,旧的体系被打破,新的体系还未建立,所以急需一场战争甚至持续数百年的战争来建立一个崭新的、不管是自愿还是被迫都认同的体系。
这场会议和讨论还在持续的时候,法国的巴黎发生了一件大事。起因并非是因为这场会议,但这场会议却成为了这件事的导火索。
法王亨利四世从一个小国的君主成为法国的国王,经历过巴黎对新教徒的大屠杀,自己也经历过从新教徒转为天主教徒的改变,借着国内宗教战争的机会削弱了贵族的势力,也颁布了让天主教徒极为不爽的南特赦令。
法国不管信什么,想要获得欧洲的霸权在此时就不可避免和西班牙发生冲突。哈布斯堡家族此时号称是天主教的守护者,陆上在奥地利抗击奥斯曼、海上在地中海打着苏丹的海军,至于地域的民族这个概念对很多法国的天主教徒而言远不如主更为亲近。
国王是异端、国王曾经是异端、国王和天主的守护者开战、国王派人参加对西班牙不利的会议、国王派人去异教徒的国家学习农业技术……所以国王应该死。
法兰西曾经出过一个圣女贞德,于是一位受偏头疼和臆想症病痛折磨的人认定了自己就是天选之子、如同贞德一样的人物。
因为这种病痛他时常感受到天堂的歌声、神沐浴在圣光之中。既然自己是天选之人,那么一定要完成一项重大的使命。他至始至终都认为自己就是另一个贞德,是上帝派来拯救天主教徒的。
为了完成这个盛大的使命,他从家乡来到了巴黎。在下决心我以我血护天主之前,他找到了一位神父完成了最后的告解。
神父告诉他这么做是不对的,但也只是开解了他,顺带着告诉了几个应该告诉的人。于是很快几个人找到了他,送了他一枚精巧的燧发手枪和一枚炸弹,以及一片剧毒的、看上去像是蜡一样的药丸,并让他坚定了信念:国王此时正派人和异教徒接触,再这样下去就会和天主教徒共同的精神祖国西班牙开战。
于是巴黎的街头,发生了一场巧妙的车祸。自认为是天主遴选之人的这位先生,趁着混乱冲到了亨利四世的身边,朝着国王的胸口开了一枪,投出了那枚威力巨大的炸弹,随后高呼:“我是蒙天主号召的义举!审判异端!”
高呼就义的口号后咬破了那枚包裹在石蜡中的药丸,不治身亡。亲西班牙的太后与贵族们一边哭泣,一边迅速摄政,并成立了专门的审查团,已经做好了为即位的路易十三找个西班牙妻子的准备。
审查结果是:凶手所用的炸弹、燧发枪均来自刚刚出现在欧洲舞台不久的共和国。服用的毒药也是一种新奇的、无法救治的剧毒。
全国上下陷入了哀痛当中,并且深深地怀疑这是哈布斯堡家族做的,就像是不久前发生在英国的搞掉国王和议会的阴谋一样,不可能没有他们的身影。这种嫁祸的行为太过明显,但却有了足够的借口。
一些贵族们宣布燧发枪是不祥之物,以此为借口极力反对法国装备燧发枪。亨利四世一死,因为宗教内战而导致力量大幅削弱的贵族势力们迅速抬头,种种亲近西班牙的政策也在紧锣密鼓地准备着:我们贵族不想要一个强大的法兰西,因为那和我们无关,我们想要一个分封建制王权削弱的法兰西。
刚刚有所起色的法国再一次陷入的阴云当中,国王遇刺后短短三个月,数以千计的清教徒逃到了荷兰、或是出海前往新大陆群岛地区。
他们不得不怕,在日内瓦他们杀天主教徒杀的花样多变。也同样,几十年前的巴黎,天主教徒们杀起他们来也是花样百出。关起门来杀、边做弥撒边杀、敲钟为号地杀、门上画记号地杀。杀完了诗人们写十四行诗赞美、罗马城敲钟谢主、发行银币纪念……
法国的清教徒记忆犹新,亨利四世一死便纷纷出逃,暂时看上去荷兰是一片清教徒存在的净土。
然而随着西荷休战协定的签订,外部矛盾忽然消除之下内部的权利斗争也在荷兰展开,一场新教徒内部关于教义的争端以一种如火如荼之势席卷着尼德兰:上帝到底是预知?还是预定?人的自由意志是否有意义?还是人的所谓的“自由意志”也是上帝预定的意志让你以为是自由的实则是预定的?
尼德兰是宗教自由的,任何派别在自己的教区都应该有自己的武装来保护自己的自由!这样的口号在一些城市流传,最适合平民暴动的燧发枪和完美配方的黑火药铜丝玻璃粉拉索手榴弹或是炸矿雷管一批批地运到了尼德兰到处销售。
火绳枪时代不适合底层暴动;后膛枪时代不利于底层暴动。底层暴动与自由主义最盛行的燧发枪时代来临了,有了燧发枪就有了扑不灭的自由主义火种。
大量的以弗拉芒文印刷的《街垒战实用手册》在一些阿明尼乌派的教区传的到处都是。支持或是同情该派别的大议长在签订了休战协定后威望日增,莫里斯极为不满,一个有名望,一个有军权,一个要自由的联省,一个要集权的荷兰。
法国乱了、西班牙怂了、荷兰要内乱、德意志境内新教同盟与天主教同盟已经组建……
混乱的阴云中,一股清流悄然出现。
就在西荷休战协定签署之前,西荷之间的一场战役后,一群举着黑白相间的、用方块字、拉丁文、弗拉芒文写着“救死扶伤国际协会”旗帜的人穿越了战场,在战场上不分双方地救治一些伤兵,但就如陈健临离开阿姆斯特丹时说的那样优先救助贵族。
从共和国聘请的或是真的有救死扶伤之心的大量外科医生用战场上的伤兵不断提高着自己的截肢术、缝合术、输血术的水平。几次之后,积累了宝贵的、无法用活人实验的经验。
两三年时间培训的平民女护士在战场上照看着伤兵,按照《伤兵管理条例》那样,让双方伤兵的死亡率急剧下降,并且在交流中学会了很多方块字和在她们听来古怪的语言,以及一些可怕的女性的解放的“反动宣传”。
受伤的雇佣兵们也从未想过原来不需要太多的医学进步、只是一些细心的护理和照料就能让死亡率降低这么多,他们称呼为这些穿着白色衣服的人为白衣天使,雇佣兵们第一次有了对女性的尊重。
但是伤兵的死活影响并不是太大,重要的还是那些被优先对待的贵族们,他们对这些人的行为表示了认可。
终于在海牙,在西荷双方签订了休战协定后,荷、英、法、西以及共和国的代表共同认可了这个组织的存在,并且承诺不会朝这群人开枪或是攻击,这些人可以自由地穿行战场,士兵们也不会对这些人进行抢劫。
距离陈健计划的审判屠杀罪或是将对平民的屠杀当成一种犯罪或是至少让主流的想法认为这是不正确的,还有很长的距离,但第一步总算是迈了出去。一旦时机成熟、实力强大并且可以干涉的时候,就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把一些人抓起来审判,并以此为契机将地球另一端的那个国家牵扯进来,涉足国际法的制定,完成对马尼拉大屠杀的审判。
组织是陈健发起的,内部的管理自然也是党内的人,这里距离故土更近,增派人手也更容易。
第一次的文化输出就用这样一种诡异的方式进行着,一些被救治的贵族捐献了财物,而一些贵族也因为捐献的数量较多,获得了一个“委员会荣誉成员”的头衔。这个头衔此时并不算太贵,可随着时间的积累头衔的价值也会越来越高。
这一股清流在欧洲缓缓地流淌,靠着违背了医者不分患者贵贱的行为,在这个贵族和平民是两个民族的地方站住了脚,一种最为原始的国际主义精神开始以此为中心悄悄传播,夹带的关于自由、为谁而战、屠杀是不对的等等私货的宣传也开始在伤兵营慢慢地传播,如同天花一样感染着这些人的心灵。
就这样,在一名贵族骑马因为挡路的原因抽了一位护士一鞭子后,西班牙的雇佣兵爆发了一场奇怪的哗变。
雇佣兵哗变很正常,因为军饷没到位、因为不准抢劫、因为驻扎的时间太长等等都有可能哗变。可是因为这种原因某个人受到了侮辱而哗变却是从未有过的情况。
那些伤愈后归队的士兵和一些担心自己在战场上受伤的士兵们叫喊着自己的愤怒与不满,竟然不是因为军饷。
尤金尼娅夫妇亲自出面安抚了这群士兵,并且象征性地“处罚”了那名贵族,这才平息了纷乱。
真正的大人物其实对这个救死扶伤的组织心怀不满,多死一个人就可以少付一份遣散费,如今暂时也没什么仗可打,将这些士兵转让给其余贵族都没机会。然而却又不好明着反对,只能默默接受这群可恶的举着阴阳旗的人四处活动。
这就是此时的现实,地球的任何一处,陈健所认为的主流价值观,都是非主流。包括屠杀,那是可以发行纪念币的盛大仪式;包括伤兵,那是纸面上可以省掉一部分遣散费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