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旱从人不由天,这七个字是农耕民族一直以来的追求和最大的梦想。
水利设施的建设是牛耕时代所必须的。灌溉农业带来的巨大效益远不是靠天吃饭能比的,这一点陈健很清楚,尤其是娥黾说七八年一次大旱的情况让陈健充满了警惕,娥城是有历法和祭司的,他们会记录这些事,并不是信口开河。
夏城大部分的土地都没有灌溉设施,去年天气不错,算是一个好年头,但不能把所有的希望都压在好年头上。
草河从西向东流淌,在夏城附近向南折了一个大弯,而夏城附近的水域就是螺岛,横亘在草河当中,将草河一分为二。
靠近夏城的一面水较深,螺岛的南面水比较浅,螺岛全长两三里地,整个岛屿都是天然的石头,只有靠近岛岸的地方有些沙滩。
夏城往东的土地都很低洼,基本都是平原,风调雨顺的时候看不出什么,但是一旦遇到洪水,奔腾而来的草河就会因为这个向南的折弯而直接冲击夏城东面的田地。
到时候虽然不至于人或为鱼鳖,但夏城最为肥沃的土地却会被淹没导致颗粒无收。
凡是有利有弊,这种低洼的平原也为人工灌溉了方便。
当初选择在这里定居的时候,除了螺岛上的鸟粪石可以在前期支撑土地的磷肥外,陈健也是看中了螺岛分江的地形。
这种天然的分水渠,可以用很小的工程量取得巨大的成果。
站在山顶的二三十人还不明白陈健心中所想的东西,娥黾更是对陈健询问的事有些奇怪,搞不懂难道人真的可以战胜天地?
陈健指着远处的螺岛和下游的农田道:“真要到洪涝干旱的时候,祈求上苍,便是有用,人安然无恙,可人能等道水旱下去,庄稼却等不到那时候。”
“那能怎么办?”
陈健向后一伸手,红鱼从一个树皮筒里拿出了一张丝帛,递到了陈健手中。
铺开在地面上,竟然有两步宽,是好几块丝帛拼凑在一起的,大约红鱼缝补的时候天黑了,上面被火烧了一个小窟窿,旁边还有几滴被骨针刺破的血迹。
一群人围在了丝帛周围,看了一眼便认出似乎便是夏城和草河,但又有些不同。
田地还是田地,可是却有一些纵横交错的痕迹,仿佛是阳关那口井的井口,将方方正正的田地分成一个井字形,分割的看起来像是挖掘出的河道。
图中螺岛的位置也有了一些改变,从螺岛尾部多出了一条不存在的河,和那些井字连在了一起。
这种将天地改变后的模样先画在图上的做法族人已经见过不少次,可这一次却有些骇人,原本他们面对的只是三两步宽的小河,这一次面对的却是近百步宽的草河。
陈健指着上面那些井字格道:“这些就是咱们要挖的水渠,螺岛下面这个地方也要挖出来一条六步宽的河道,将水引入到水渠中,将来可以灌溉。”
“去年公产的一片大约十亩地的麦田,我让奴隶引水灌溉,你们也看到了成果,你们不想让你们的土地也能有那样的产量吗?”
围观的人心中砰然,那十亩地的麦田很小,在夏城也算不上一件大事,很少有人关注。
但是去年收麦的时候,那十亩地一共产了两千一百斤的麦子和一千三百斤的豌豆,产量几乎比夏城的平均产量多出了五成。
种子是一样的种子,肥料是一样的肥料,唯一的区别就是那十亩地经过了灌溉。
而这还是去年风调雨顺的结果,灌浆期的时候一场雨让小麦喝的饱了,如果遇到天旱,恐怕差距还会更大。
愿景是美好的,事实让首领们都清楚灌溉带来的效益。
可草河画在图中,不过手臂宽,放眼到现实,却难以撼动,族人们心中有些惧怕。
娥黾更是咽了口唾沫,如果真的按照图上这样,那就真的是改天换地了,夏城的人真的能够做到吗?如果夏城人真的可以做出这样改天换地的举动,那这数百里之内,无论卫城还是娥城,又有谁能抵挡?
“姬夏……这要挖多久?”
“六步宽的河道需要挖一百八十步,那里有片洼地,我一直不准你们在那里开垦,那片洼地通过这条河道和草河连在一起。再以这片洼地向农田里挖一步宽的水渠……按照图上所算的,水渠一共是五万步,五纵五横,一共可以灌溉大约六万亩土地。”
数量一旦上万,族人们听起来就感觉有些害怕,整个夏城的城墙也不过千步,而陈健说的这个数量竟然直接达到了五万步,这岂不是足足有五十个夏城那么大的建设量?
陈健看众人的表情,知道他们吓坏了,急忙说道:“不用怕,又不是要在一年之内完成。六万亩能够灌溉的土地,两年三熟,一亩地一年就算可以有二百五十斤的粮食,真要是完成了,你们算算咱们一年能够收多少粮食?”
即便榆钱儿和红鱼这样经常接触成千上万数目的人一时间也转不过来,算了好久看着数字后面的零,一点点地数着。
“不用算了,一年平均是一千五百万斤的粮食,整个夏城加上奴隶野民全算上,每个人能分两千斤。咱们暂时吃不了这么多,但以后孩子们多了长大了,他们可以吃。咱们暂时挖不完,孩子们可以挖。孩子们老了,他们的孩子还能挖,子子孙孙怎么就挖不完呢?”
一千五百万斤是多少,这些人还没有概念,可是每个人算上奴隶平均两千斤,这就已经骇人听闻了。
半年前陈健和他们说过夏城的人口危机,十年的时间,首领们或许死了,可他们的孩子还在。
因为娥黾的存在,陈健没有直接说,但每个首领都从孩子联想到了那次谈话。
娥黾在听完那个数字后张大了嘴巴,心说娥城积累了这么多年,每个人或许能分的上两三千斤的粮食,不过那可不算奴隶啊,而且还是积累了数年才有的,夏城这可是要一年就赶上娥城五年?
陈健不去管众人的惊讶,指着丝帛,接着说道:“以后这些地方都要开垦出来的,今年算上公产和各个部族,所有的土地是三万四千亩。城东的土地大约有两万亩,垄沟都是东西的,咱们今年只需要挖四条南北向的水渠,就能灌溉现有的土地,不过是两万步的沟渠而已。”
族人对而已这个词很是敏感,心里嘀咕着,陈健算了一下道:“一步深,一步宽,两万步长,不过是两万方……呃,算成土筐不过是七八十万筐。夏城所有的劳力和奴隶全算上,也有个四千多人,算上高低不平,每个人平均三百筐土罢了。”
当然,算起来简单,真要操作远非这么容易。
只是陈健将巨大的工程量平均在每个人的身上,让他们宽心,免得他们害怕这巨大的数字。
族人未必能算的出来,但长久来对于陈健向来的信任让他们放下心。
陈健趁热打铁道:“那两万亩土地只有一万亩的麦子豌豆,四月中灌浆正是最要水的时候,咱们可以先挖出来这一万亩土地的水渠。播种之后,全城大干半个月,怎么也挖出来了,你们说是不是?”
“剩下的可以以后挖,等挖完了这些水渠,咱们再把那条从草河引水的河道挖出来。这样在麦子灌浆的时候,便可以灌溉,多了不说,至少那一万亩的麦田,怎么也能收个二百万斤的麦子和豌豆。”
“最后呢,咱们再修建一下螺岛,这个可能需要很长的时间。在那条引水河的下游,咱们要堆一道小石坝。天旱的时候,石坝可以蓄水;洪水的时候,水流自然会冲毁石坝。咱们再在草河南岸这个地方挖一道水渠,那下面也是一片洼地,一旦洪水来了,多出的洪水可以从南岸的水渠流到洼地。”
“等着一切都做完了,那就真算得上是水旱从人了。既然咱们要在夏城永远住下去,总要给孩子们留下些什么,你们说是不是?”
一番鼓动下来,首领们都有些意动,如此算来,其实工程量也不是太大。
“只是有一点,这件事是关系到各个氏族的利益,所以这不能算是征发徭役,所有人都要参加,粮食由各个部族出,我唯一能做的承诺,就是让今年的小麦一亩地多产二十斤!”
“忙过这一个月,剩下的再作为徭役,分批挖完。诸位首领,就当现在是在议事会中,大家说一下吧。”
几个首领对视一眼,点头道:“既是所有氏族都得益,那就挖呗。不过是半个月的活,还不到除草的时候,我们自带吃的,这些事姬夏不用管,只要分好每个氏族要挖多少就行。”
见众人都同意了,陈健也算是放下心来。
水利工程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完成丝帛上的全部计划,可能需要五年的时间。
但水利工程继续极高的组织力,在见识到灌溉的巨大利益之前,陈健以城邑的权利驱使徭役可能会招致不满。
之所以如此着急,除了担心今年的水旱灾祸外,也是想利用氏族解体前的最后一抹余晖来完成这样的工程。
家庭取代氏族已经是不可避免的现象,一旦收获,木麻等人的样板会引起连锁的反应。
而解体成家庭,相应的组织力也会下降,想要继续这种大规模近乎无偿的劳动就不太可能了。
只有组织在一起才能大规模地修建水利,因为水利工程是个系统,不是家庭为单位只顾自己田间地头那点水渠就行的。
况且到时候,土地分散,这水渠不可能全都灌溉到,那些灌溉不到的家庭总会不满,觉得自己白出力,没有系统的规划,水渠最终都会荒废,等到天灾的时候再想着去挖已经来不及。
只要一年内让族人看到水利带来的成果,以后再组织就会容易的多,余下的工程可以分批完成,不会让城邑伤筋动骨,并且会形成一种约定俗成的兴修水利的习惯。(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