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知足这话说的不算婉转,意思也很明白,元奇的银子他宁愿花在义勇身上也不愿意花在水师身上,关天培脸上的笑容登时就僵住了,干笑道:“水师官兵再差,毕竟还是朝廷经制之师,老夫出任水师提督以来可没少整顿,训练方面也没松懈,老夫还就不明白了,怎么在知足眼里,水师连新招募的义勇都不如?”
易知足笑了笑,不吭声,他对水师确实有成见,因为虎门之战,水师的表现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一万多人,一天之内就将虎门丢了,而且连主帅都丢了,这样的水师,可以说彻底没救了。∷
见易知足不吭声,关天培亦是一阵无语,他不清楚易知足为什么对水师的成见如此之大,不过,对于这个财神爷,他是真心惹不起,不仅道光皇帝对元奇青睐有加,几个军机大臣对其也很是赏识,广州的邓廷桢和怡良就不消说了,不仅是赏识,还很倚重。
况且易知足才给虎门更换添置了六百门西洋火炮,而且后继还会源源不断的提供优质火药和炮弹,他哪里敢给对方脸色看。
两人闷坐了半晌,关天培才长叹一声,道:“兵难带,绿营更难带,而广东水师则尤其难带,话说回来,防守虎门,主要还得靠水师官兵,义勇都用西洋火枪,水师官兵却用自制的鸟枪,知足让老夫如何面对水师军将?又如何能指望他们竭心尽力防守虎门?”
见他诉苦,易知足笑了笑,道:“关军门执掌水师已经四载。在下冒昧问一句。有多少兵将肯为关军门效死?”
关天培伸出一个巴掌。道:“中左两营,至少有五成。”
虎门之战,随关天培战死的兵将是五百人左右,被俘一千左右,虎门寨中左两营,也就三千余人,说五成,还是很中肯的。易知足微微点了点头,道:“虎门大小炮位六百,小炮位以三人记,大炮位以五人记,总需二千人,关军门的精锐连炮位都无法满足,还要火枪做甚?”
“自然是给不上炮位的兵丁。”
易知足微微摇了摇头,道:“关军门不怕他们临阵倒戈,我怕!”
听的这话,关天培登时做声不得。水师中反对严禁鸦.片的官兵确实有不少,这还真是不得不防。易知足接着道:“关军门最好留一营亲兵督战,这一营亲兵,我给最好的花旗火枪,至于炮位人手不足,从义勇里挑。
再则,各个炮台,要修建后勤补给通道,仅靠水面补给是不行的,一旦开战,从水面不可能进行补给,必须从后山进行补给。”
这两点提议都十分中肯,而且也很重要,关天培自然清楚,当即颌首道:“知足考虑的周详,老夫会着手安排。”
夜幕下,白鹅潭江面上灯火点点,化名为苏云海的黄殿元站立在船头看着江面的夜景,心里却说不出的烦闷,广州禁烟,严重影响到福建的鸦.片走私,他是听闻林则徐在广州禁烟举措相当严厉,特地赶来查看,以便寻思应对之策,却不料在虎门竟然会遇上易知足。
易知足身边的那个女扮男装的小丫头,他一眼就认出了是青莲教依真人的两个女弟子之一的金英,只是他不敢断定金英是否也认出了他,他也无法断定,易知足与青莲教究竟是什么关系?
若是易知足不清楚金英的身份,那倒是无所谓,若是易知足入了青莲教,那么他的身份就会被揭穿,不仅这一年多来拉拢易知足的心思白费,只怕苏梦蝶都会受影响。
“少主。”姚启昌缓步走过来,道:“咱们是去花地,还是去西关?”
“去西关,明日上午再去花地。”黄殿元闷声道,苏梦蝶与易知足的关系摆在那里,他不得不注意影响。
听他声音闷闷的,姚启昌知道他心里烦闷,宽慰道:“元奇如今名声在外,青莲教自然也是想打易知足的主意,金英估摸着只是一着暗子。”
“我也希望是暗子。”黄殿元说着轻叹了一声,道:“还记的易知足在顺德遭劫持那事吧?我估摸着就是青莲教的手笔。”
姚启昌细一琢磨,还真是有这可能,他沉吟着道:“要不,试探一下?”
“是得试探一下。”黄殿元点了点头。
榕青园,后院。
苏梦蝶慵懒的半躺在竹榻上,以手支着头,听着白雪一遍一遍不厌其烦的唱着那首《传奇》,这是请了广州城里有名的乐师在给《传奇》编曲。说实在的,这歌的歌词缠绵婉转,曲子却难以恭维。
“小姐。”黛青快步走了过来,低声道:“少主来了。”
一听这话,苏梦蝶连忙坐起身道:“领去竹园,我随后就来。”
稍稍梳妆,苏梦蝶就赶到竹园,吩咐两个丫鬟守在园外,她才走了进去,进的厅堂,见的黄殿元、姚启昌两人,她连忙蹲身道:“奴家见过少主,姚先生。”站起身,她才含笑道:“林则徐在广州禁烟,逼迫洋人缴纳二万多箱鸦.片,奴家估摸着少主必然坐不住......。”
“鸦.片事小。”黄殿元面无表情的道:“易知足身边有青莲教的人,蝶娘居然丝毫没有察觉?”
青莲教?苏梦蝶不由的一楞,略一转念,她便问道:“可是易知足贴身之人?”
“应是贴身丫鬟。”姚启昌道:“昨日,易知足带着她前去虎门,撞见了少主,那小丫头是青莲教十地大总——依真人门下弟子,以前见过少主。”
苏梦蝶的脸色一下子就变的异常苍白,易知足若是知道她是三点会的成员,会是什么后果?
黄殿元看了她一眼。道:“蝶娘先别急。先坐下。如今还无法断定易知足是否入了青莲教,若是没入青莲教,那丫头断然不会揭穿我的身份。”
姚启昌跟着道:“蝶娘仔细想想,易知足会不会是青莲教的人?”
缓缓坐下,呷了口茶,苏梦蝶迅速冷静下来,思忖了片刻,她才开口道:“易知足入青莲教的可能性不大。”
正端着茶杯轻嗅茶香的黄殿元看了她一眼。道:“为什么”
“易知足本身就是野心勃勃之辈。”苏梦蝶缓声道:“自前年他创建元奇以来,短短两年时间,元奇垄断了广东一省钱庄,垄断了顺德的生丝,开办了长乐机器制造厂,长州造船厂,还有元奇义学........。
前几个月,元奇又成立了一个护商团,听说是五百人的规模,允许配备火枪。长乐机器制造厂组建了二百人的护厂队,除此之外。听说十三行这两年来,也一直在招船员水手,数量不小。
如今元奇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根本没有必要入青莲教,况且,易知足是借助十三行迅速崛起的,而十三行与三.合.会关系密切,如果易知足要借助帮会势力,也应该是选择三.合会,而不是青莲教。”
“有道理。”黄殿元颌首道:“不过,蝶娘可记得前年易知足在顺德被人劫持之事?”
“少主的意思.......。”苏梦蝶迟疑着道:“易知足有可能被逼入了青莲教?”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黄殿元道:“依真人两个女弟子,若是要色.诱易知足,不该是派金英那小丫头,而是那个美貌异常的白芷。”
“白芷?美貌异常?”苏梦蝶皱了下眉头,道:“青莲教最近在顺德颇为活跃,缫丝女工中有个绰号‘白衣观音’的女子,听说美貌非常,是不是白芷?”
“不清楚。”黄殿元微微摇了摇头,略微沉吟,他才道:“元奇还开办有义学?”
“是所规模很大的义学。”苏梦蝶道:“据打探,义学学生不少,请有西洋人做先生,但在广州及周边,知道元奇义学的却极少,很显然,元奇义学并不招收广州本地的学生,应是元奇安置村的子弟。
元奇这两年在河南岛、洛溪岛、小箍围、长州岛大肆买地安置流民,如今已有六个安置村,安置流民近万,这些安置村的孩子不论大小都是免费进元奇义学读书。”
姚启昌忍不住轻叹道:“这元奇好大的手笔。”
“元奇护商团是怎么回事?”
“广东水师去年招募义勇,元奇护商团是以义勇的名义组建的,不过,至今还没见过护商团露面。”
黄殿元义学奇怪的道:“官府如何会允准元奇建护商团的?”
“不清楚。”
“易知足的口风很紧?”
“他来榕青园,极少谈元奇的事情。”
“白雪和凌璇,他收房了没有?”
“没有。”苏梦蝶摇头道:“几次暗示,他都没同意,不过,白雪和凌璇来了之后,他来的次数明显多了些。”
“难得他能把持的住。”黄殿元笑了笑,道:“派人去候着,易知足回西关,就请他来一趟,试探一下。”
午后,易知足从虎门赶回元奇总号,刚一下轿,黛青——苏梦蝶的贴身丫鬟就快步迎了上来,蹲身道:“奴婢见过易大掌柜。”
见的是她,易知足笑了笑,道:“黛儿不必多礼,可是苏公子遣你前来的?”
“正是。”黛青含笑道。
“烦回复苏公子,我稍后就到。”
金英却是一皱眉头,待进了容园,示意李旺守在院外,她才忍不住道:“少爷,对方如此急着相请,是不是......?”
易知足轻声笑道:“我就说嘛,你这么个古怪精灵的俏丫头,人家哪有不留意的。”
“那少爷还去?”
“为什么不去?”易知足漫不经心的道:“打水,我要沐浴更衣。”
“少爷就一点不担心?”
“担心什么?”易知足笑道:“就算对方认出你,跟我有什么关系?大可一推三六九,一句不清楚你的身份,就可敷衍过去,若是不去,对方反而会起疑。”
“这倒也是。”金英点了点头,赶紧麻利的去打水。
进的房间,易知足喝了杯水,顺手拿起一把蒲扇扇了几下,才是三月,天气就已经有些热的受不了,稍稍动一动就是一身汗,黄殿元相请,他并不担心,在广州这一亩三分地,福建的三点会还不至于敢胡来,对方想试探他,他也正想试探一下对方。
下午四点,易知足乘船进了榕青园后院,船靠上码头,精心装扮过的苏梦蝶迎了上来,笑盈盈的蹲身道:“奴家见过三郎。”
易知足含笑伸手虚扶了一下,才道:“令兄次番前来广州,可不是因为禁烟之事罢。”他这话自然不是乱问的,他很清楚,广东的三.合会就是广东最大的鸦.片销售商,同是天地会的福建三点会,不做鸦.片生意才是咄咄怪事,身为三点会掌管财务的二当家黄殿元在这节骨眼上来广州,不消说,肯定是前来打探禁烟情况的。
苏梦蝶白了他一眼,道:“家兄是有功名在身的,三郎为何如此问?”
黄殿元确实有功名在身,这话倒也不假,易知足笑了笑,道:“昨日在虎门遇上令兄......。”
“林大人在虎门收缴外商鸦.片,这可是大快人心之举,谁不想去亲眼目睹一番?”苏梦蝶说着一笑,“家兄早已备下酒宴候着三郎,奴家带三郎前去。”
一路缓行,易知足随口问道:“白雪可将那首歌编出了曲子?”
“快了。”苏梦蝶道:“奴家这几日请了广州最好的乐师,正在听音编曲,只是难度不小.....。”
难度自然不小,易知足笑了笑,没接话,这事怕是得请西洋乐师更为适合,不过,几个女人在家左右是闲着无事,给她们找点事也不是坏事。
两人一路闲聊,到的竹园,黄殿元、姚启昌已在门口迎候,一见面,黄殿元便笑着拱手道:“昨日知足有事在身,未能痛饮,今年在下早早备下酒宴,定当一醉方休。”
“有容兄海量,在下可不是对手。”易知足笑着还了一礼,伸手道:“有容兄请。”
“知足请。”三人礼让着进了厅堂,落座后,黄殿元开了一坛酒,亲自把盏殷勤的为三人斟满了酒,举杯道:“知足不善饮,为兄此番特意从镇江购得一坛‘百花酒’,已冰镇半日,甘甜冰爽,回味无穷,来,为久别重逢,干。”
易知足将信将疑,一口干了,果然甘甜可口,度数不高,黄殿元干了一杯,笑道:“这酒好则好矣,却只适宜江南。”说着,他另开了一坛酒,一股浓郁的酒香随即弥漫开来。(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