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瑛讲完后,二话不说把电话挂了,她心里不痛快,不得劲。
在他们老家的村里,没人比她活得更明白,她生下第二个儿子那天,就清醒地认识到以他们的家庭,以她那个榆木脑袋的丈夫,要想把两个儿子都抚养成才,让他们都过上体面的日子,毫无可能性,必须“牺牲”一个,重点培养一个。
随着两个孩子一天天长大,王瑛把大儿子何枫明定为了重点目标,因何枫明虽然老实木讷,但读书很好,王瑛文化水平不高,却明白知识才能改变命运这个大道理,而何枫淇调皮归调皮,可并非老人常说的“十个调皮九个聪明”,他纯粹皮,看不出聪明,学业垫底。
于是家里吃的穿的都先紧着何枫明,他穿旧的,吃剩的,才轮得到弟弟何枫淇。
王瑛就是心狠,就是一碗水端不平,她活得通透么,坚信一个儿子能飞上枝头变凤凰,总比两个都窝窝囊囊一辈子强,在何枫淇十八岁之前,王瑛的打算是:以后哪怕砸锅卖铁,也要让大儿子体体面面结婚,在城市里安家落户;小儿子就随便吧,实在不行,就找个条件还可以的人家入赘吧。
但世事向来难料,何况王瑛一个凡尘女子,何枫明读书不差,可他的性格着实难在社会上立足,专业成绩不等于工作能力,而工资是跟方方面面的能力挂钩的,在城市里赚得少,又没有原生家庭支持的话,其它一切免谈。
就在王瑛愁断肠,时常后悔“压错宝”的时候,在何枫淇身上起的变化,让她确定了自己的判断。都说女大十八变,何枫淇一个大小伙子,成年后出落得愈发一表人才,像个白净的城里孩子,和一看就是农村来的何枫明根本不一样。
更让她惊喜的是,何枫淇靠着这张脸,居然找到了一个家庭条件相当不错的女朋友,更没料到的是,这女孩上赶着倒贴着要嫁到何家。事情发展到他们正式领了结婚证时,王瑛的打算起了变化:大儿子烂泥扶不上墙,小儿子荣华富贵了也可以,并且有经济条件贴贴大儿子,两人都不用入赘了,多好,比她当初期望的还要好。
不过事实也说明,她王瑛生不出“多宝”的孩子,被放养长大,吃尽了贫穷之苦的何枫淇竟是个浪漫的痴情种,为了一个biao子不顾一家人的盼头。什么是上上等的婚姻?农村妇女王瑛认为,能将一家人的生活水平都提升到一个新台阶的才是,用时髦的话说,即是能跨阶层。
但何枫淇执迷不悟,先是不肯娶,说谈恋爱是一回事,结婚是另外一回事。王瑛就跟他说:你不跟沈采薇结婚,她哪可能不断地给你钱,她没想法,她父母早晚会发现的,而你现在不具备一脚把她踢开的资本,钱还没捞够呢,你不从她身上捞钱,去哪赚钱?你到外面,到社会上赚钱更难!
好不容易把何枫淇给劝住了,他又三天两头折腾,王瑛劝他:你不把沈采薇当回事,你就别去搭理她,把她当空气,也好过明面上堂而皇之地伤害她,居然被捉奸在床,你说这事搞的,多亏的是一个外地来的女子,倘若是本地的,娘家人合起伙来,还不把你往死里打。
何枫淇是时而听的进,时而听不进,那biao子在里面搅和,枕边人吹的。
王瑛曾想过一百个办法去拆散何枫淇和那biao子,但无一能付诸实施,从某种方面来说,何枫淇在利用沈采薇,王瑛同是在利用她这个儿子。她不敢激怒何枫淇,万一他一个冲动,他们这个家什么好处也得不到了。
所以她要哄着他,顺着他,况且万一那真是亲孙子呢。
哎,女人的肚子一天天要大的,如何瞒得住。
王瑛焦虑地望向窗外,心绪似漫天飞舞的黄叶那般乱,冥冥之中感觉财神爷要离她远去了,而人对金钱的贪念永远无法终止,永远愈演愈烈。
她的绝望是世事难两全。
沈采薇的绝望全在等待里。
她等在楼梯的拐角,早已哭得泣不成声。
为什么要哭得如此痛楚,也没发生什么大事耶,可说不上来具体的缘由,就是止不住哭泣的冲动。
或许天冷的时候,人容易忧郁吧,那天冷无法改变,哭泣就由它去吧。
她没等到丈夫,罗洛澄去一直在写字楼的大厅里等她。今天这么晚了,沈采薇怎么还没到,到底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要紧吗?他去律师事务所打听了,说她是去拿一份材料了,地方离这里并不远,可她却比平时迟了近两个小时,是路上遇到麻烦了吗?
他在奔涌的担忧中胡思乱想着,坏念头一个接一个向外蹦,心情一点连一点向下沉,整个人的魂魄都迁到了沈采薇的身上,如果她遇到了麻烦,哪怕一丁点的意外,他也会万念俱灰吧。
站到双腿发麻时,沈采薇一脸憔悴地出现了,他上前喊了声:“沈律师,早啊!”
沈采薇无精打采地朝他挤出一个笑容,挥挥手,今天的泪水太多了,流不完似的,从家里去了顾问单位,再从顾问单位到所里,一路就没停过。
站久了,刚才腿又迈得急而快,他差点一个踉跄摔倒,但他知道她根本没有在意,就算在意了,她也不会把他的举动和她的悲伤联系到一块的,他的情,她并不知。他们擦肩而过时,他拼命克制住了想去拥抱她的冲动,她满眼通红,他心痛到极致,可又能怎么办呢。
他对她而言,是透明的存在;而她对于她,是渴望中的绝望。
但确定无疑的是,他不可以跟着她崩溃,罗洛澄回到办公室,赶紧打了个电话。
“喂,东西送了吗?”
“老板,我特地吩咐送货小哥在沈律师在家时送过去,但沈律师毫无反应啊,她完全不在乎。”
“嗯。”罗洛澄的失望溢于言表,何枫淇在他家的超市网购了几大箱避孕设施,不管做何用,罗洛澄都觉得沈采薇有权利知道这件事。
“沈律师还不知道孟小萌怀孕的事,要不要找兄弟去警告她一下,让她他妈的离沈律师远点!”
“不行,她虽然有错,但毕竟是孕妇,再说问题主要出在......”罗洛澄都不想提何枫淇的名字。
“兄弟们去提点提点何枫淇,让这小子清醒清醒。”
“不行,我们不能自作聪明。”
“老板,那我们就由着何枫淇这小子胡来?”
跟着罗洛澄调查久了,他的手下也看不下去了:“老板,你说沈律师是不是就是个傻子啊,还是学法律的呢,学到哪里去了。”
“别说了,你们把何枫明买房的事盯住。”
“一直在盯着呢。”
“光盯住不行,方方面面的证据都要拿到。”
“老板你就放心吧,陈律师把着关呢。”
“好,你去忙吧。”
手下在电话里一通嘟囔,明明自己是个律师,一点法律觉悟都没有,还另外请个律师为她处理法律事务,这叫什么事。
罗洛澄装作没听见,把手机扔到桌上,才不管别人如何看她,他就是要把能想到的,最好的,最安全的都给她。如果不是何枫淇出轨的事东窗事发,那她到底遭遇了什么,那个男人对她做了什么,她现在在干什么,还在哭吗。
桌上摆着一个信封,罗洛澄盯着信封发呆,微微皱眉,信封里装着一沓照片,是准备在适合的时机给沈采薇看的。
显然,现在的时机不对,也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
他不会让她哭的,他也不愿看到她哭,她一哭,他整颗心都碎了。
该怎么办。
他不知道,他想做的,并不能去做。
他想去抹干她的眼泪,却不可以。
似乎能做的只有轻描淡写的关心,缝合不了她的伤口,止不了从她的伤口向外殷出的血,此刻他像漂浮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无处使力,但倘若置若罔闻,她该怎么办呢。
罗洛澄闭上眼睛,眼前浮现出沈采薇开心时欢呼雀跃的模样,像只飞进广阔天地间的喜鹊,人间多险恶,她却浑然不觉。
他恍恍地又打了个电话,中午时分,一份午餐送到了沈采薇的办公室。沈采薇一上午都在崩溃压抑中度过,一直盯着手机,指望何枫淇能发来只言片语,完全无心工作,等来的却只有罗洛澄的问候,送餐的人道:“是罗老板吩咐我送来的,罗老板说人是铁饭是钢。”
话糙理不糙的一句话,逗得沈采薇一乐,打开爱心午餐一看,是马路对面那家餐厅里的豪华工作餐,指导老师请客时她吃过,很好吃,价格不菲。
除了物质食粮,还有一件美物:一朵娇艳欲滴的卡布奇诺玫瑰,和工作餐放在一起,显然是餐厅送的。
她撕掉饮料瓶的包装纸,将花插在里面,暗粉色的玫瑰和绿色的瓶子居然有种协调的反差感,赏心悦目,让她半死不活的情绪得以起死回生。这一招是跟罗洛澄学的,他有种与生俱来的在生活里发现美的能力,很会让寻常的物品焕发光彩。
他不仅关心她,还让她学会了如何在苦难中寻找到一丝活下去的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