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霓山庄。
对外宣称可能再也醒不过来的永泰帝,此时正沿着密道来到秘密修建于马球场马厩下的一间密室。
虽然清楚自己目前所处的位置实在马厩下面,却并不影响永泰帝的好食欲。
装晕厥除了难受之外,不能好好进食也让人非常不爽。
云霓山庄空气好他最近活动得又比平日多,食量比在宫里的时候增加了不少,饿了这么半天说是前胸贴后背都不为过。
好容易来到这个没有人能够窥探,又不需做任何提防的地方,永泰帝顾不上维持天子威仪,也不需要人伺候,甫一坐下便自己拿起筷子迅速把桌上的各种吃食一一品尝了一遍。
刘顺在一旁看得嘴角直抽搐。
从没想过陛下还会有这么不讲究的时候,这可是马厩下面欸,虽说看不见那啥马粪,也是很膈应的好不好!
好容易永泰帝吃了个七八分饱,终于想起了自己此行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
他把筷子放下,用丝帕擦了擦嘴道:“吃食撤掉,把人请进来吧。”
刘顺赶紧收敛住思绪,忙让人把饭菜撤走,一面又亲自走了一趟。
不一会儿,两名暗卫带着一位眼睛上蒙着黑布的男子跟着刘顺走了进来。
永泰帝一抬手,示意暗卫把那人眼睛上的黑布去掉。
暗卫抱了抱拳,立刻伸手揭掉了黑布,露出了一双智慧而精明的眸子。
这人须发花白,身材清瘦颀长气质儒雅,正是当朝内阁首辅顾允年。
不愧是屹立大周朝堂几十年不倒的重臣,顾阁老见到本该晕厥在床上的永泰帝精神抖擞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没有泛起,眸光也依旧平静无波。
他一撩衣摆跪下道:“老臣参见吾皇,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动作和语调都一如他这几十年来每次给大周朝皇帝陛下见礼,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从年少时拜顾允年为师那时起,永泰帝就最讨厌他这副处变不惊的样子。
在他面前自己仿佛就是那永远都长不大的孩子。
不管怎么折腾怎么闹,他一如既往地用那种洞察一切的眼神看着自己,摆出一副包容一切的长者姿态,让自己惭愧到不忍心责罚他。
自己好像又失败了一回!
永泰帝认命地指了指身侧的椅子:“此处简陋,恩师坐吧。”
“老臣谢陛下。”顾阁老站起身略抻了抻衣摆,稳稳坐在了永泰帝旁边的椅子上。
论起忍耐功夫,永泰帝真是比不了顾阁老,他闷闷道:“恩师就没觉得奇怪?”
至于奇怪些什么他都懒得明说了。
顾阁老温声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陛下不管做什么决定老臣都不会觉得奇怪。”
永泰帝轻嗤道:“那要是朕想把这大周江山给折腾没了呢?”
顾阁老嘴角一扯:“陛下会么?”
永泰帝带着隐隐的怒气道:“你就说你会怎么做!”
其实他一点也不想和顾阁老闹别扭,而且这话一出他就觉得自己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在闹脾气一样,简直可笑极了。
顾阁老笑道:“老臣一定会尽力劝阻陛下。”
永泰帝也笑了:“要是阻止不了呢?”
顾阁老继续笑道:“那便依了陛下,然后尽力去描补。”
永泰帝讥讽道:“就像你对先帝那样,明知宇文昊迟早会是个祸害却依旧守着那个秘密死不松口。这二十多年恩师一直尽力在描补,然而事情却越发糟糕,如今且看你还怎么描补得下去!”
顾阁老的面色终于有了些变化,道:“陛下是说大皇子竟然回京了?”
永泰帝轻哼一声道:“岂止是回京,他都已经对朕下手了,否则朕何必躲在这云霓山庄里装晕!”
这话顾阁老当然不会相信,宇文昊能有多大的势力?
暗中下手是他唯一的办法,即便如此,陛下还好好坐在这里,就说明宇文昊已经失手。
既然已经失手,他便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陛下逼迫到这种地步。
他正色道:“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何况您乃是一国之君…”
永泰帝轻笑道:“恩师,您的外孙女的确是亲的,这一点永远都不用怀疑,连劝说朕的话她说的都和您一模一样。”
这思维也太跳脱了些,忽地一下就从宇文昊跳到了他的外孙女,饶是顾阁老都有些发懵。
永泰帝继续笑道:“恩师不必怀疑,朕说的就是您的外孙女霍小王妃元沅,朕来这云霓山庄之前她说的话几乎同您方才说的一字不差。”
顾阁老想起自己那个曾经是干的如今是亲的外孙女,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自己初次同她见面时果然没有看错,那丫头就是个胆子大的,竟然敢同陛下合谋!
永泰帝斜睨着他道:“恩师,不是朕故意想要讥讽于您,论及胆色,您阖府上下没有一个人能及得上您的外孙女。”
顾阁老一点也不想否认这个说法,十分干脆道:“的确,初生牛犊不怕虎,老臣终究是顾虑太多,做不到年轻人那般一往无前。”
永泰帝抖了抖衣裳下摆,冷声道:“恩师,同您扯了这么半日,您是不是该给朕一个爽快话了?”
为了打听当年的秘事,永泰帝在顾阁老身上不知道用了多少办法。
然而他总是说宇文昊早已无力危及大周江山社稷,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
如今事情已然到了这个地步,永泰帝觉得自己的耐心已经消耗殆尽,如果顾阁老依旧那般顽固执拗,休要怪他不讲情面。
谁知顾阁老还真是不为所动,依旧是过去的态度和口吻:“陛下,老臣在先帝面前发过誓的。”
永泰帝怒道:“朕还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发过誓,就算是宇文昊谋反也要留他一条命,可朕后悔了怎么办?朕没本事把大周朝治理得跟个铁桶一样,万千的黎民百姓也禁不起他宇文昊左一次右一次折腾!
只听说过千日做贼没听说过千日防贼的,朕防不了也懒得防,就想把他一次性解决掉!您本是大周朝最聪明的人,又何必做这种愚不可及的事!”
顾允年的薄唇动了动,长长叹了一口气道:“也罢,陛下非要听的话老臣也可以破了这个誓言,只求将来去见先帝时先帝莫要责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