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婕妤只是乾正帝后宫数不清的佳丽中不起眼的一位。
如果不是内廷杂记中记载的“此子最肖朕躬”这一句,谁也看不出闵婕妤母子在乾正帝心目中有何特别之处。
当年波云诡谲的宫廷争斗早已经烟消云散,太皇太后和宣德帝母子笑到了最后,而闵婕妤母子只能吞下失败的苦果。
究其原因,除了宣德帝乃是嫡出皇子,同福王兄弟二人又皆是能力出众之外,他们身后的背景也远非闵婕妤母子二人可比。
闵家本来就只是大周朝的普通官员,做官的人虽不少,但官职最高的家主也从未有过参加大朝会的资格。
夺储失败后,宣德帝虽然并未对闵婕妤母子二人下狠手,甚至还给了九皇子宇文荻一个胶东王的爵位,但对闵家却做得非常狠绝。
自那以后闵家算是彻底泯灭于大周朝堂,算是绝了宇文荻的一条后路。
幸得胶东王手中赚钱的门路非常广,闵家借了他的光日子过得倒也不算太艰难。
但对于一心想要在仕途上有所建树的闵先生而言,行商绝非他的理想。
所以他投到了当时的太子宇文昊门下做了一名幕僚,以图将来能重回大周朝堂。
孰料一直以来备受帝宠的太子竟会遭遇废黜,闵先生的希望再次破灭。
他这样的人自是不会甘心,于是便一手促成了宇文昊和宇文荻二人的联手。
曾经宇文昊是非常信赖闵先生的,可惜后来事败,两人从那以后便是天各一方。
如今宇文昊再次卷土重来,对闵先生自然不像从前那般重视,但恪亲王那边的老关系他不想放弃,所以必须适当地表示一下关心和重视。
闵先生非常动容。
谁都知道恪亲王如今的境遇不怎么好,虽说郡王变亲王,但没有了封地的亲王就好比没了牙的猛虎,见天儿在皇帝陛下眼皮子底下讨生活,能舒服得到哪儿去?
加之为了这个亲王爵位又失去了大半的家财,恪亲王府的势力真是今非昔比。
难得太子殿下还能念及从前的情意,看来他闵家还有复起的希望!
闵先生又深施一礼道:“谢太子殿下关心,恪王表兄身体硬朗得很,就是时常盼着能和您再次会晤,您一来,咱们大家就再次有了主心骨。”
有些时候明知道对方说的不过是场面话,却依旧让人觉得暖心。
宇文昊此刻就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虚扶了闵先生一把道:“本宫此行虽不宜暴露行踪,但恪皇叔那里是一定要见上一面的,他老人家见多识广,能得他指点一二大事可成!”
闵先生又谦逊了几句。
宇文昊此行属于机密不好大张旗鼓,姚濂几人只在宅子里同他待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各自离开了。
宇文昊赶了几天路也略觉疲惫,把宅子里的管事唤来嘱咐了几句便回房休息。
当天夜里,凤翔宫里的裴皇后就收到了密信。
其实就是一张小字条,上面写有五个字——明晚戌时末。
熟悉的字迹,熟悉的味道,一张小小的字条便让灯下的女人泪流满面。
十几年了,就在她的心已经彻底凉透,对所有的男人都绝望之极的时候,那人终于要来了。
真是太久了,久到她几乎都要忘了那张能让所有女人疯狂的脸庞。
然而,几乎忘了其实意味的是永远忘不了。
飞蛾扑火、自掘坟墓,自小头脑冷静的她自从遇上了那个男人,把这世上最恶毒的事情都做尽了,也彻底绝了自己的后路。
这十几年来她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当年她狠下心肠拒绝他,把他弃如敝履,自己的日子会不会过得比现在舒心?
答案是肯定的,如果没有那几夜的疯狂,她不会陷入这样尴尬的境地。
她有权有势有儿子,在娘家人的支持下顺利当上太后,一生顺遂一生尊荣。
可她再懊恼,再愤怒,却没有后悔。
那是她八九岁时就爱上的男人,宁可为侧妃为侍妾也不想放弃的男人。
她裴廷瑜的人生可以悲、可以怒、可以叹,唯独不可以悔。
她永远记得那道世间最美妙的声音唤着她的闺名。
阿瑜,阿瑜…
那样不起眼的她,爱上了如悬于九重天上皓月般光华的他,本以为只是属于少女的一场梦。
梦碎了,梦醒了,继续走她朴实无华的人生路。
她心甘也心安,纵使丈夫不是心爱的他,纵使她也不是丈夫心爱的她,日子总能平静如心水般过下去。
可心爱的他遭逢大难,甚至还牵连到了她和丈夫,让她的心再一次疼起来,悸动起来。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几个刮着北风飘着鹅毛大雪的夜。
在那朴实无华略显冰冷的驿站客房中,她度过了这一生最温暖最幸福也最短暂的时光。
即使之后她的人生乱得像一团麻,而且还有越来越乱的趋势…
“娘娘,这次您一定要硬下心来,千万不要…”郑嬷嬷实在是看不下去她那双春意朦胧的眸子,忍不住出声打扰。
太子殿下的确是足够有魅力,可那样的男人根本靠不住。
这句话她几十年前第一次见到宇文昊的时候就想对裴廷瑜说了。
可她只是一个奴婢,根本做不了自家姑娘的主,更何况这个姑娘自小就最有主意最执拗。
当年听不进去旁人的劝告,如今身处高位就更听不进去了,她只能稍加提醒。
然而这次郑嬷嬷想错了,裴廷瑜只不过是见到宇文昊的字迹忍不住感慨了一番而已,并没有真的意乱情迷。
她面色无波地把字条凑到烛火边点燃,很快就化为了灰烬。
宇文昊的目的是皇位,她的目的也是皇位。
但宇文昊是为了他自己,她则是为了自己的儿子。
别说宇文昊对她的情意可能有假,就算是真的她也不会替他卖命。
儿子当了皇帝她是太后,宇文昊当了皇帝她算什么?
皇帝的弟妹兼情人兼太后?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种说法。
他想利用她,她还想利用他呢!
她嘴角微微勾了勾,冷声道:“嬷嬷,去那地方准备一下,明晚我会准时赴约。”
“是,娘娘。”郑嬷嬷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地方,应了一声退出了寝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