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原朝,江浙行省,杭州路,钱塘县。
县东一茅屋贫室,葛贤满脸不可思议的呆滞之色,半坐于冷榻,眸光一点一点挪移,不多时便将处处彰显贫穷的屋子扫了个遍,最后目光落在墙角处立着的货担之上。
杯盘碗碟,草鞋剪刀,珠串簪钗,纸鸢泥偶……货物繁多,琳琅满目,实在吸引人,上头还插有一扇,扇面书两行大字:旦淄形吼是,莫摇紊前程。
“我……我是个货郎?”
葛贤下意识吐出这句,似刹那给颅脑开了光,内里轰鸣,旋即便是潮水般的记忆涌来。
未有多久他面上的呆滞与陌生开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见鬼般的惊惧苍白,恨不得大骂苍天般的愤恨无奈。
倒也是怪不得葛贤,他先是晓得自己穿越了。
原身也唤葛贤,乃是一货郎,家住钱塘,父母双亡。
这便罢,真正让葛贤惊恐的,是他从原身记忆中知悉了这是一个怎样疯狂惊悚的世界。
确是古代,且似是元朝,但此元非彼元。
此间王朝唤作【大原朝】,乃是一个横跨数个大陆,疆域无限,号称“如今日头出来处、日头没处都是咱们的”的无上凶蛮帝国。
只是这王朝,哦不,应该说这整个世界都不对劲,精怪遍地,神异处处,好似任何物事都能成精一般。
更可怕的是此世统治阶层,不管皇帝官员,还是神仙高僧,竟都已不是“人”,皆为妖魔精怪亦或是邪神之流。
它们原先是人,只是修炼获得力量后,便都成了另一个凶残物种般,人族也好,其余种族也罢,都被它们视为猪狗韭菜,圈养收割,肆意吞吃。
先前大原朝鼎盛时期似有诸多束缚,有规矩秩序,是以平民尚有喘息繁衍之机。
可近年来大原朝分崩离析,烽烟四起,眼瞧着露出了王朝末年迹象,各地大大小小的“统治者们”便也开始显露出本相以及不堪入目的吃相来。
就如这名为陆化龙的钱塘县县令,半月前显了本来面目,竟是一头怪形怪状,似虎非虎且生有蝙蝠膜翅般的妖魔,此獠当夜便喷吐妖雾围了钱塘县,划为自家地盘,将数万县民圈养。
陆县令好食人肉,胃口极大,又恐将县民吃绝,是以每日遣伥鬼持铜锣、利刃,推板车铜鼎,一户户上门割肉,按人头算,成人三两,小孩可免。
割完后会发止血药,敷上后不多时就可愈合,不损人命。
还会发放一种名为【太岁谷】的诡异粮食,味极美,更可饱腹,不消几日竟能将割去的血肉补回。
按说有这等妖魔县令,数万县民即便不暴起反抗也该举家逃离才是,但钱塘并未有一家一户逃离,甚至于还有大量县民接纳了从外逃来的亲友。
缘由也简单,盖因在眼下的世道,食人肉却给予补偿的县令,是可得到好名声的,比之残暴、无耻的地方官乃至于封疆大吏处处皆是。
至于说逃去荒野深山、幽谷水泽之地,却更不成,极度凶险,皆是妖魔怪物不说,更充斥着大量无解的诡异、神秘现象,停留久些必死无疑。
因了这些,陆化龙这位人肉县令在杭州路辖下九县县令中名声极好,因其嗜好大腿肉,麾下伥鬼们多从此处下刀,是以这厮得了个“割股县令”的雅称。
“这都什么世道?”
“每日遣伥鬼来割你大腿一块肉的妖魔县令,居然还能被感恩戴德,名声极好?”
葛贤破口大骂,并下意识想喝问此世平民还有无希望。
正经仙神呢?天道公理呢?
很快就又从记忆中得了答案,此世的确有许多修行道路可让人族修炼并拥有超凡脱俗的力量,只要有天赋,并寻着合适的路径就可一步登天,超脱于世。
比如那陆化龙,原本就是人族,但天生虎纹虎眼,修炼有成后得了朝廷册封,坐上县令宝座。
只是不知为何?
多数修行者不管原本如何,只要得了力量,最终都腐化了。
有例外,但极少。
当葛贤接收记忆到此时,忽然发现原身竟也是有修行天赋的。
超凡感知!
这,便是葛贤一月之前觉醒的天赋。
对于世上一切超凡,不管活物死物,皆有强烈感知。
借着这天赋,加上货郎身份,原身攒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奇物”,同时也在小心翼翼的摸索着如何正式踏上修行路,从孱弱的人族变作仙神之属。
别说,还真被其寻着了一些路径。
此世毕竟由那些妖魔仙神所统治,是以不管朝廷还是旁的势力,招收属下时也会选择那些拥有天赋的加以培养,尤其如今乱世到来,群雄逐鹿,又催生出了许多势力,大肆扩张,广招人马。
需求最紧俏的一类人员,正是探子、细作、间人这些。
有意扩张的势力、组织会广撒网先发展一大批,再进行正式的筛选吸纳,原身因为货郎身份和一些诡异名气而得了便宜,竟收到不止一家组织的邀请。
致命的是,这家伙都接了。
只见唰的一下,葛贤面色惨白,眸中满是不可思议吐槽道:
“好家伙,多姓家奴是吧。”
接收记忆到此时,葛贤原以为已足够炸裂。
可未有多久,当最后一股记忆涌来,同时也是他彻底适应这全新躯体的这一刻,极其难以言表,昨夜床榻留存的余韵感受汹涌而来。
葛贤后知后觉看向床榻所在,一片狼藉,不堪入目,有辱斯文等等词儿浮现。
只见得本该只有被子枕头的床榻之上,赫然又出现了竹夫人、斑驳铜镜、古画仕女图以及一把破旧青伞,更有一把缠着七彩丝线的扫帚掉在床下。
这些物事,无一例外,正是葛贤所收集的奇物们。
每一样,皆有玄异。
如那竹夫人,本只是消解酷暑之玩意儿,随处可见算不得稀奇,但这一件却不同,好似成了精怪,只要抱着其入睡,便可在梦中与一神女相会,可解相思,可释大欲,代价不过是数日萎靡罢了。
又说那破旧青伞,实也是妖精也,将其撑开并默念“求娘子相会”,伞下即刻就会出现一个身穿青衣的美貌妇人,侬侬软语,好不诱人。
剩余铜镜、仕女图乃至于扫帚,皆有类似之处。
原身觉醒天赋一月,费尽心思总共收来这五件奇物,可以想见他究竟是何等样人,好色少年是也。
好于此,也殒命于此。
葛贤脑海中最后记忆:这厮接受了多个细作势力的邀请,自觉不论如何都可踏足修行之路,昨夜极为兴奋,竟意外又觉醒了第二种天赋。
超凡魅惑!
那一刻他体内开始散发出诡异气机和异香,对于超凡之物似有着无穷吸引力,虽散发不远,但也让屋中所有奇物暴走,集体显形,朝他扑来……。
“所以,我是被吸干而亡的?”
“既是如此,为何我如今只觉龙精虎猛,通体舒畅,而这些奇物竟大半都废了?”
葛贤先是满脸古怪,继而显出疑惑之色。
原身其实也不是个傻的,虽极为好色,收集来了这些物事,但也晓得不管使用哪一件,舒服过后都要付出代价,会被吸走大量精气,萎靡数日是小事,可怕的是必定会短寿。
五件奇物中,有四件都背上了不止一条人命,最凶残的是那古镜,内里存在着的镜奴,宰了至少十几人,且是男女通吃,很是凶残。
葛贤极为惜命,所以到手后,奇迹般的忍了足足一个月也不去受用,只是时常使用自己的第一种天赋,呼唤里面的妖精相见,过过干瘾。
按说以昨晚的动静和用法,葛贤此时该成人干了。
可他此时感知己身,所得反馈却是:精满神足,增寿一年。
反过来那几样奇物在他感知中都已成了凡物,内中精怪灵异,彻底消逝。
当然,也有例外。
那把扫帚,仍是奇物。
葛贤蓦地探手将之取来,随后用过往语气,柔声喊道:
“白家姐姐莫要慌张,我已恢复清明,已可收敛体内气机,只是对于昨夜之事一头雾水,不知所以。”
“还请白姐姐出来一见,相告于我。”
许是惧怕,又或是过往一月聊出来的情谊。
他刚一说完,那扫帚上七彩丝线闪烁,随后就见得一位身穿白衣,容貌偏上,神色羞怯的女子显现出来。
此女正是扫帚精,她倒不曾杀过人,生性柔弱,嗜好打扫屋子,非要洁净一尘不染,上一任主人是个姓白的穷酸秀才,是以她也跟着姓白。
其眸中尚存惊惧,现身后下意识就往后飘了几步,而后才对着葛贤施礼,并将昨夜他爆发天赋因而昏迷后的诸事相告。
原来葛贤觉醒魅惑后,初始的确让所有奇物暴走,显形出来要吸干他,且真个已得手,将其一身精元血气分了个干净。
眼瞧着少年郎成了人干,妖精们心满意足要走,谁料少年体内也生吞吸之力,眨眼之间竟是将她们反吸过去,非但将精元全部取回,更生生将她们吸废,仅扫帚精幸存。
葛贤听罢,面色不动,心头则忍不住惊叹道:
“所以是因祸得福?我那第二重天赋不止是魅惑,实则还附带有反吸神通,对于超凡奇物有着致命吸引不说,还能将吞噬夺取她们的神异?”
“这不是传说中采阴补阳的妖狐手段么?我成男妲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