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云墨这话编的他自己都有点感动了。
偏他心里越是不屑一顾,脸上的神色便越是到位。
景文帝瞧着,不禁愈发欣慰。
只觉得自家儿子言为士则,行为世范,有澄清天下之志。
转念一想,心里又不免感慨,若这孩子不曾在天机府中蹉跎那一十八年,说不定如今都已经扛起大燕的重担了。
好在这孩子是个争气的,肯自己用功。
殊不知,自家儿子用的功其实都是为了娶媳妇。
景文帝有意让傅云墨触及朝堂之事,遂问他:“依你看,明朝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御史监察百官,进谏忠言,他们的话父皇不可不听。
若父皇因为宠爱明朝而对此视若无睹,恐为世人所笑。
不过康王叔只明朝这一个儿子,倘或父皇罚的重了怕是寒了康王叔的心,伤了兄弟之间的和气。
是以儿臣觉得,明朝要罚,但不可罚的太过。”
“嗯……”景文帝若有所思的捋了捋胡子,眼中充满了赞赏,心气儿也顺了,连胡子摸起来都比往日顺滑了不少:“你说的很是,朕也正有此意。”
他准备让那臭小子去一趟江夏城。
那处临近边境。
若是换了从前,那里不时发生骚乱,战火连天,景文帝是不会让傅明朝去的。
他放心不下不说,万一傅明朝有个什么好歹,他没法儿向康王交代。
但近年来大燕与南楚井水不犯河水,边境安稳,百姓安虞,让傅明朝去军中磨砺磨砺也是好的。
否则留在长安城那臭小子又要招灾惹祸,到时候又惹得御史追着他骂。
景文帝想着自己打他又不舍得,骂又不管用,思来想去还是让他躲出去比较好。
过个一年半载的,那段二姑娘嫁了人,明朝想来也已收了心。
届时待他回来,他再给他择一门好亲事便是再好不过的结果了。
打定了主意,景文帝准备一会儿离开东宫就让鄂清去传旨。
回过神来,景文帝瞅瞅傅云墨,心说我这儿子不是也挺出息的嘛,也没比别人家的差,长得好、会说话、还会办事,而且为人善良谦和,与世无争。
景文帝瞧自家儿子那是越看越喜欢。
心念一动,他便说:“你就如此中意那段家丫头?”
傅云墨毫不犹豫的点头。
“若是朕执意要你娶别人呢?你难道还敢抗旨不成?”景文帝很好奇那丫头在他心中占了什么位置,难道比自己这个亲爹还重要?
傅云墨没有立刻回答。
他缓缓垂下了眸子,浓密的眼睫在眼底投下了一片浅影,莫名透出几分落寞。
景文帝瞧着,心里蓦然一酸。
本想挥手示意他不必回答了,不妨他却终于开口道:“儿臣……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景文帝一愣:“嗯?”
傅云墨慢慢抬起眼睫,黑曜石般的眸子晶晶亮亮的,眼尾泛着一丝水光,那眼中竟满是信赖和崇拜。
他启唇,语气平静,未曾刻意讨好:“儿臣从未想过您会不答应儿臣,就像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还能活着离开天机府。
如眼下这般同您像寻常父子般叙话,儿臣只在梦中梦到过,何曾敢奢望能够成真。”
这番话对景文帝造成的影响无异于心灵暴击。
像是有一双无形的手捧住了他的心,暖暖的,可指尖不经意间划过某处,却让他倍感酸涩,只觉得心脏一阵阵的发疼。
他感动于自家儿子对他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也心疼他这些年的孤苦无依,浑然未觉对方这番话看似说的坦诚,可实际上根本就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傅云墨没说他究竟会不会因为景文帝这个爹而放弃段音离。
他也没有说会不会为了段音离而忤逆景文帝的话。
偏偏他这模糊焦点的回答哄的景文帝迷迷糊糊的,一个冲动就把自己给卖了:“你是朕的儿子,是大燕的太子、未来的储君,想做什么何须在梦中虚想!”
言外之意便是,想跟爹爹聊天的话随时都可以。
傅云墨明显一喜,眼中一瞬间迸发出的灿烂笑容再一次将景文帝感动的一塌糊涂。
于是他又一次卖了自己:“朕前两日听皇后说,她要举办一场赏花宴给端王挑选王妃,你得闲往坤宁宫走一趟,请她把那段家丫头也叫进宫来吧。
那丫头于人前给你些回应,方才好叫人相信你们两情相悦,朕才好给你们赐婚。”
否则平白无故降下圣旨,倒似他儿子非段峥闺女不可似的,搞得他这个当老子的也怪没面子的。
“儿臣多谢父皇成全。”
见景文帝终于松了口,傅云墨这次的笑容真实了几分,不过却聪明的没有表现的十分明显。
至少笑的不似方才那般灿烂。
景文帝一瞧,欣慰于自家儿子没有娶了媳妇忘了爹。
“行了,你忙着吧,朕走了。”说着,他起身往外走。
“儿臣恭送父……咳咳,恭送父皇……”
这两声咳嗽止住了景文帝的脚步。
他这才想起傅云墨之前中了毒,如今身子正虚弱着呢,遂摆手道:“仔细将养着吧,皇后那边朕去帮你说。”
傅云墨:“多谢父皇。”
景文帝负手离开。
自东宫往外走去,这位皇帝陛下终于渐渐回过味儿来了。
啧……怎么好像自己的问题没得到确切的答案,反而还反过来为那个臭小子的事儿东奔西跑了呢?
景文帝会承认自己被自家儿子给利用了吗?
绝不!
身为帝王的骄傲让他必须嘴硬。
他坚持认为一切都是巧合,他家单纯的儿子绝对不可能有那么多花花心思。
是巧合!一定是巧合!
正想着,忽闻枝叶浓密的花墙之后有人在窃窃私语。
听声音是两名小宫女。
其中一道声音说:“陛下今日亲自来探望太子殿下,看来这宫里的天很快就要变了,日后须得小心些服侍这位主子才行。”
另一道声音附和道:“幸而咱们不是素日在太子殿下跟前伺候的人,否则慢待于他今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后来她们又嘀咕了什么景文帝都没再仔细听了,他这会儿满心想的都是在他自己的地盘上居然有人胆敢欺负他儿子!
虽说宫中的人惯会捧高踩地,他也知道这一点,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居然有人踩到他儿子头上了。
这还是在东宫傅云墨自己的地方呢,想来若是到了别处情况只会更严重。
那两名小宫女还在当差呢,歇歇脚便走了。
鄂清觑着景文帝的神色,问:“陛下,可要奴才将她们扣下吗?”
景文帝摇头。
鄂清却知道,他必是另有安排。
果然,下一瞬景文帝便幽幽道:“你亲自走一趟内务府,挑些老实忠心的人放在太子身边。
东宫如今的这些下人,全部都给朕换掉!
朕的意思,你可明白?”
鄂清垂首:“奴才明白。”
小心翼翼的跟在景文帝身后回了御书房,鄂清忍不住想,帝王一怒固然是可怕的,但更可怕的是勾起陛下怒意的人。
东宫的那位主子……怕不似陛下以为的那么良善可欺啊。
而此刻,“仗势欺人”的太子殿下一改方才可怜兮兮的模样,怡然自得的摆弄着腰间的银铃,琢磨着造反的计划可以暂时先搁置了。
他得研究研究将东宫重新修缮一下,改成他家阿离喜欢的样子。
重点是他的寝殿,得变成和阿离闺房一样满满当当的。
还有她喜欢的老虎枕,他得给她多备几个,各种大小和花色都得安排上。
不过话说回来,阿离要那些老虎枕究竟是有何用呢?
若是为了夜里搂着睡觉那他倒是不必准备了,毕竟他们大婚之后她怀里只能搂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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