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九五章 凌总督甩的包袱(1 / 1)

明朝谋生手册 府天 4440 字 2023-09-23

作为两广最高权力机构,肇庆府的两广总督府虽说没有那么多属官,但总督可以自行聘请幕僚,故而也是人才济济。然而,对于自视甚高的凌云翼来说,眼下自己手底下这些幕僚阵容他却还不大满意。因为他心目中,一直摆着一个榜样。

那就是当年的浙直总督胡宗宪!想当初胡宗宪麾下幕僚可谓是风虎云龙,有徐渭、沈明臣、茅坤、王寅、朱先、郑若曾……林林总总一二十人,其中名士众多,通晓文武者更是济济一堂。尽管也有罗龙文这样在利益面前攀龙附凤乃至于身败名裂的,胡宗宪自己也自尽狱中,可终究是在青史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而且在凌云翼看来,说句实在话,如果不是他的前任殷正茂背后有张居正力保,其中饱私囊捞钱的本事不比胡宗宪差!

“要不是两广烟瘴之地,用兵的又是瑶民,说不定也会有众多名士投奔幕下,扬我声威!”

凌云翼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琢磨着年末进军罗旁山的计划,心里却转着这么一个毫不相干的念头。对于这次的用兵,他在殷正茂之前的计划基础上还做了不小的改动,力求万无一失,心中可谓是很有把握。更让他满意的是,他对汪孚林的支持非常有成效,朝中首辅张居正竟然倏忽间就对濠镜的变动表示了许可,而且汪孚林刚刚转送来的广府商帮商人的联名信上,分明是已经敲定了一笔不小的军费贡献。

往年澳票所得的出口税金,约摸是五万两。这些钱里,大约两万两是要和藩库中起运之外截留在本地支配的钱加在一起,给广东诸多府县官员发俸禄的,还有一些是补贴卫所的,除此之外就是各家衙门划拉一下,分配作为公用,当然,这里头多少钱落入个人腰包。就要看主司到底是清廉还是贪婪了。如果今年光是广府商帮的商人就贡献澳票预支费用八万,那剩余的三万自然就可以填补作为军费。

再加上广州府今年的摊派军费,那些商人也表示会出力,如果潮州府那些商人也因为要竞争议事局名额。又或者说特许权而加入进来,那么两帮商人再加上广州府潮州府征收上来的钱,总计应该能多至少二十万两。再加上朝廷从湖广江西福建加派的军费一块调拨过来,那么用于这一次的战事绰绰有余,不用担心饷银不足而造成军伍哗变。对于有心先当名臣的凌云翼来说。捞钱的**并不太大,所以他非常自信能打好这一仗。

到时候汪孚林若再能够锦上添花在给朝廷的奏报上写一笔,那么他这一任总督自然完满!

“制台!”

外间突然传来的声音惊醒了正在打如意算盘的凌云翼,他挑眉叫了声进来。须臾,一个鬓角花白的中年文士就大步进了屋,正是凌云翼身边的首席幕僚何丰升。这位出身监生,谋官不成却遇到了凌云翼,在其幕下已有十年。知道凌云翼素来不喜欢拐弯抹角,他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潮州府刚送来消息,有疑似林道乾的人出没。游说乡民渡海去北大年。”

话音刚落,就只听重重一声拍案,却是凌云翼怒容满面。何丰升知道凌云翼为了对瑶民的那一战准备已久,为的就是一战而定,奠定军功根基,届时任满之后就可以谋划一部尚书之位。哪怕北京六部暂时不会出现空缺,南京六部却不是不能想的,到时候再凭着朝中有首辅大人作为同年,只要殷勤恭顺一些,一切就水到渠成了。可是。如果一边打瑶民,一边却要对付那些最狡猾的海上巨盗,两面作战,却很有可能要出纰漏。

“消息可靠?”

“应该可靠。而且刚从新安县衙往广州府报的消息,新安县有渔民被害,疑似海盗所为。”

凌云翼当然知道,在潮州府的奏报中,林道乾早就说是死于内讧,这种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却往上奏报的事情多了。多是地方官府为了平息事态,又或者博取功劳而虚报。然而,这是他前任殷正茂在任时的事情了,如果林道乾不在广东境内再出现,那么他当然没心思去翻什么旧账,可如果这么一个家伙真的复出,那会造成怎样的麻烦?

“消息可曾传开?沿海各卫所反应如何?”

“制台,此事是广州知府庞宪祖命人快马加鞭报上来的,这是书信。”何丰升之所以先说明再递信,原因很简单,凌云翼这个人也不喜欢那种唠唠叨叨的公文作风,喜欢简练,偏偏庞宪祖的这封信实在是有些啰嗦。果然,整整三张信笺,凌云翼却只扫了一眼就没好气地扔在了一边。

“王学门人就是如此习气,夸夸其谈!怪不得当年胡梅林得何心隐,却口口声声地说,‘斯人无所用,在左右,能令人神往耳’。足可见一斑!这庞宪祖身为知府,之前却邀约汪世卿这个巡按御史去濂溪书院,而不是请人先巡阅府学,要不是那一次汪世卿搬出来大堆首辅语录塞悠悠众口,汪世卿兴许能以初来乍到得知府邀约不便拒绝,又或者访友作为借口,我看他这个知府拿什么借口来过关!”

见凌云翼直接把满腔火气冲着那位倒霉的广州知府发了,何丰升忍不住在心里替庞知府默哀了一声回头只要凌云翼在考评又或者什么上头提一笔,接下来庞知府任满之后再选官时恐怕就要触霉头了。只不过,对于这件棘手的事情,却有人走通门路塞了一大笔钱过来,偷偷给他出了一个不错的主意。听说幕后是那位提学大宗师,他虽说明白对方用意所在,可毕竟酬谢丰厚,所以,他接到消息就在心里权衡了好一番,这会儿就小心翼翼地起了头。

“制台,林道乾是潮州府澄海县人,此次却是广州府新安县先死的人,而且广东总兵府正要预备进兵罗旁山事宜,因此不论消息真假,总得早点把这桩案子先给解决了。自从曾一本授首。林道乾等人远遁,如今广州这些府县官员,除却深得制台赏识的惠州知府宋尧武之外,其他就没几个知兵的。而且身为府县主司,不可能擅离职守。学生有一愚见,汪巡按虽年少,却机敏多智,之前去濠镜也是雷厉风行。能不能……”

凌云翼顿时愣住了。让汪孚林去管这件事?等等,军费这边有广府商帮带个头,其他豪商也许很快就会加入,应该不用发愁了。而汪孚林这次在濠镜,和葡萄牙人也搭上了关系,若有万一,说不定还能借用葡萄牙人的力量!更何况,究竟是不是林道乾重新潜回来还说不好,兴许只是那些小贼作祟呢?正好汪孚林之前把布政司两位藩台噎得不轻,此时此刻离开广州城。有助于和缓矛盾,更何况,去把这件事寻访打探清楚,也是大功一件嘛!

等到了罗旁山正式开战的时候,他再把汪孚林提溜在身边,分润其一点军功,那就很对得起汪道昆了!

“可。你草拟一份公文,即刻送去给汪世卿。”

广州城南临珠江,和中原腹地的那些农业城市不同,自古就兼具商业城市和海港城的特点。然而。千百年来,珠江却因为泥沙淤积而急剧向南收窄。据说晋时江面宽度足有三里,宋时还有二里,如今却已经露出了大片沙洲。即便如此,民间仍旧称之为小海,甚至把渡江称之为渡海。而因为这特殊的地理条件,广州城里城外,水系星罗密布。

永乐初年,市舶司在城西岘子步建怀远驿。总共建屋一百二十余间,用来安置番邦使节,此后城外最大的集市十八甫就此诞生,百商云集,旅舍酒肆遍地都是。后来贡舶渐渐都变成了商船,随着嘉靖年间的倭寇泛滥,很少还有贡舶能够直接停靠广州,这里也冷清了不少,但随着海盗日渐收敛,这里又再次发展了起来。

在第一次光顾的汪孚林来说,十八甫和杭州城北武林门外的北关夜市有得一拼。而更让他赞叹的,那当然就是这十八甫的美食了。因为这里有的是他最爱吃的海鲜,有的是他最爱吃的各式粤式点心,即便是他早有准备,挑了最出名的一家食肆,要了二楼最大的包厢,最大的桌子,让伙计捡拿手的尽管上,最终结果就是一桌子琳琅满目,差点都摆不下了!

受邀而来的吕光午倒是比较清楚汪孚林的吃货习性,小北和他是夫妻多年,更不会意外,陈炳昌好歹还和汪孚林是吃饭的时候认识的,平日同吃同住,深知其爱好美食的特性,但郑明先也好,今天同样跟来的秀珠也好,看到汪孚林点单豪爽,吃东西更是让人咂舌你最初还只觉得他沉浸于津津有味品尝美食的满足之中,觉得他吃相很是文雅,但紧跟着就能发现他已经风卷残云扫光了好多盘子!

“怪不得人人都说,天下美食,无过于京粤。”汪孚林非常满足地用娴熟的手段剥开虾壳,将雪白中带着微红的虾肉蘸醋往嘴里一扔,随即就有些含含糊糊地说,“果然正新鲜,一等一的好美味!可惜广州城内诸多茶楼,却是就没有卖早茶的,可惜!”

郑明先虽说也觉得这一家吕光午推荐的馆子手艺独到,可今天是为了吃来的吗?他不得不重重咳嗽了一声,随即努力拐上正题道:“汪巡按,不知能否把我引荐给两广总督凌制台?我有父亲当初不曾结集成书的几卷海防策想要呈上去,另外,还有关于我和吕兄之前听说的林道乾之事。”

因为秀珠在小北当初给的佣工契约上摁了指印,她又想打探林道乾的消息,竟是死活没肯出去,只竖起耳朵侍立在一边。虽说陈炳昌频频偷看过来,还有一次偷偷摸摸想要塞一个叉烧酥给她,但她全都板着脸不无恼火地拒绝了那种油腻腻的东西让她怎么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偷吃?偏偏就在这时候,她听到了林道乾三个字,登时心情激荡,差点没有当场失态。就在她心跳不止的时候,偏偏一直仿佛对美食更感兴趣的汪孚林漫不经心开口说了一句。

“海防策的话,凌制台目前全力平瑶,只怕暂时顾不上,就连林道乾可能还活着并潜回潮州府的事情,也已经全都交给我去查访捕拿了。”

“什么?”对于这样一个消息,郑明先着实有些始料不及。他是在正好遇到吕光午,听吕光午说起要到广东来见讲学的何心隐之后出发的,但另外一大原因却是,他听说凌云翼为人非常推崇胡宗宪,所以他不想让父亲的某些遗作蒙尘,这才想前来献书,却不是为了什么功名之心。虽说时人都少不了攘外必先安内的想法,但他从小受父亲熏陶,对于大明朝之外的东西分外好奇,同时一向坚定认为大明的海防和陆地上防范蒙古同样重要。

此时此刻,大失所望的他简直有一种立刻打道回府的冲动,却没想到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壶酒,抬头一看,却见汪孚林不知何时放下了大快朵颐的美食,执壶站在了他的面前。

“郑先生,我刚刚说的只是暂时,凌制台秉承前任殷部堂的计划,如今专心致志谋划平定罗旁山之战,但不是说,他就不重视海防,就凭已故郑老先生的赫赫声名,你这时候去见,他也会以礼相待,但我说得刻薄一点,你毕竟不是郑老先生,而且遗作的分量毕竟不同于本人,很难让他倒履相迎。我虽不才,但这么一件事上压在了我身上,又有秀珠这样的相关者,至少是绝不会敷衍了事的,这一点,想来吕师兄可以替我作证。”

吕光午没想到汪孚林扯上了自己,微微一愣便笑着点头:“郑老弟,如无寸功前去献书,也许会被人束之高阁。如若到时候由凌制台亲自下令刊印,然后再推荐到朝中,想来郑老先生在九泉之下见夙愿得偿,也会觉得欣慰。世卿不是招揽你入幕,他是给你一个验证郑老先生理论的机会。”

更何况汪孚林是没事也要惹事的人,更何况事情真的压在了他身上?

小北见自有吕光午出马来游说郑明先,她就不画蛇添足了,而是若有所思地想着,今天一早让碧竹先出发,跟着通晓粤语的另一个向导去找的徐秀才。那是一个据说精通葡萄牙语,而且还通晓读写的人才,从前还曾经进学成了生员,只因为得罪广府商帮中领头羊潘家二老爷,这才无法在濠镜容身,如今住在广州城外。她特意让碧竹带了那封从里斯本号上顺来的书信过去,看看人是否能够翻译出来,如果可以,那就立时三刻把人带回来。

因为十八甫和那个徐秀才住的地方很近,所以约好了中午就在这里碰头。这都已经很不早了,怎么碧竹还没回来,难不成是还有人敢扣下她的人不成?

就在这时候,她突然听到门外传来了碧竹熟悉的声音:“公子,是我。”(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