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9章 谈峻熙番外:向阳而生(1 / 1)

谈峻熙出事的三个月后。

江烨收到了一封匿名邮件。

邮件中只有一张照片,那是一片海,被誉为最神秘的深海。

照片拍摄在黎明前的黑夜,天光还没有破晓,整个世界都是会灰蒙蒙的,大海波光粼粼。

像那个人的一生,灰色贯穿了二十三年。

未见天明。

江烨恍惚间,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似乎听谈峻熙说过那么一句。

“如果可以选择死亡,我想死在最深的海底。”

那时江烨说什么来着,忘了,太久了,过去了。

原来从很早的时候,他连墓地都为自己选好了。

江烨反反复复看了这封邮件很久,日日夜夜,看到快要烂了,除了深海照片,再也没有任何留下的字迹。

一丁点的话都没有。

对自己的,还有对他的,或者是其他牵挂的。

他要为他的母亲报仇,所以处心积虑毁了自己十七年!

他怕母亲在地下孤单,不敢一人留她于冰冷地狱长眠!

江烨有时候很想问问,那你呢,你自己呢,你有想过你自己吗?

从打针都会哭的胆小鬼,到在海水漫过口鼻窒息的那一刻,会不会觉得疼?

原来永别,如此简单。

在某一天的清晨,离开了生长的地方,销声匿迹。

江烨仰躺在床上,翻来覆期的看着这张照片,没头没尾的冒出来一句:“这算遗物吗?”

“要不要我拿它给你立个碑啊……”

“你他妈死就死呗!你告诉我你死在哪干什么,我还能去祭拜你吗?别想了,过不了几天,我就把你忘了。”

“你听到了吗?我要把你忘了。”

自言自语说到最后,江烨忽而发笑,望着头顶的天空,曾经有人一次次仰望梦想,仰到脖子快要断掉,如今喉咙干涩,一字一顿,轻的很。

“所以我就……”他很难去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压抑在嗓子中是哽咽的腔调,偏生又是无比平静的疑问,“这么不值得你留恋吗?”

那他对他而言,究竟算什么呢。

某次朋友聚会上,说着说着,有人说起了谈峻熙,一阵唏嘘。

“这么算算,才发现他也只有二十三岁啊。”

比在场太多的人,都要小。

在最好的年纪凋零死去。

“连今年的新年都没过,明明就差一个月了。”

“是啊,年都没过。”江烨坐在昏暗处,拿着酒杯,在旁人诧异的目光中,再自然不过的笑道,发出几个没有意义的笑的音节,就像是一切都没有变过,说着说着,眼眶却红了:“我记得我去年给他个刑法典当新年礼物,今天生日本来打算给他好好过的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满堂寂静。

没有机会了。

再也没有了。

仍然有人议论着有关谈峻熙的连环杀人案件,江烨绝大多数,都当作没听到,偶尔心情不好,撞到他面前的时候,他也会停下脚步。

江烨抽了口烟,露出一丝轻蔑的冷笑,那双眼睛隐没在烟雾缭绕下,看不清神色。

他在人声喧嚣中说:“那又怎样?”

你说谈峻熙吗?

他的人生从来只是悲剧。

仅此而已。

那年幼时,小男生五岁,父母双亡,总是一个人,漂亮却阴郁,独来独往,一直被欺负。

江烨比他大了两岁,看不下去,干脆把人拉到自己的身后,懒洋洋的将一把糖扔给他:“跟我,以后我罩你。”

少年蓝白校服,脚踩花坛,语气初见嚣张。

校园内,操场旁,阳光正好,模糊了眉眼,像褪色的记忆。

十七年后,江烨去过幼时玩耍的秘密基地,是间废弃已久的老房子里,木门咯吱咯吱,灰很大,他呛了好几声,皱眉挥了挥手,看着陈旧的屋子,还跟从前一样。

这里曾经有过两个人,每天放学都会往这里跑。

如今,西装取代了校服,男人身形高瘦挺拔,抬手扯了扯领带,踩着皮鞋,洁癖无视灰尘,往里走。

他在破旧的抽屉中,发现了很多早已腐烂的糖果,还有一张张叠到工整的糖纸,蒙着厚重的灰尘。

这个地方除了他,只有谈峻熙知道。

江烨放空想了很长时间,大概是他随手送给谈峻熙的。

对方一颗都没有吃过。

他说他不喜欢甜,也讨厌吃糖。

江烨当时还真信了,但是现在琢磨了很长时间,不会有人讨厌善意,也没有人不喜欢甜,也许只是怕尝了,便控制不住。

“谈峻熙。”

“下辈子好好的吧。”

离开的人已经死去,活着的人,还要继续。

江烨有很多的朋友,但他会记住那个最不让他省心的。

他一直拿对方当最重要的朋友,在漫长的相识岁月,有友情有亲情还有责任。

风月无关,只有救赎。

后来江烨一个人出去旅游,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形形色色的风景,也去过大海,山水浩瀚,远方天明。

海水轻吻他的指尖,沉默而无声,缠绵也温柔,碎开了渐渐升起的日光。

黑夜并不漫长,黎明终将破晓。

谈峻熙死了,江烨是这么说的,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个人。

谈峻熙没有家人,母亲死在了父亲手里,父亲死在了他手中,那些亲戚对他避之不及,犹看怪物。

他甚至连骨灰都没有。

谁会怀念他?

又有谁会记得他?

江烨给他立了个碑,坟墓中没有尸体和骨灰,只有生前的衣冠。

今儿是又一年的清明节。

沈思月从国外回来,赶来了山上,怀中抱了一束白菊花。

山野空旷而自由,远处是天青色的天。

天青色等烟雨,有人在等他。

那一座黑色墓碑前,已经放了一束向日葵,花是新的,刚有人来过了。

沈思月愣了一下,看着那束向着阳光生长的向日葵,默然良久,知道那个人来过了。

墓碑前每年都有一束向日葵,只有一个人会送向日葵。

这世间漫长七十载。

总会有人缅怀。

向日葵向阳而生。

而那个人穷其半生,二十三年,以死为生。

风声吹动。

阳光轻吻一切。

沈思月叹了口气,弯腰将白菊花放在了黑色墓碑前。

她四处张望,没有看到那人,大概是走了。

沈思月穿着一身素白的裙子,身骨单薄瘦削,静静坐在墓碑前,风吹乱了她的长发,眉眼一如往昔,声音有些轻柔却干涩。

“阿熙……谈峻熙、谈峻熙……”

在那些不为认知的岁月里,她陪伴他,了解他,一点点认识他,以一只猫的身份。

直到那一天,他把她放走了,让她别回来。

她就隐隐约约有了预感,也许永别。

沈思月明白的,他恨她,恨一切,可他最终,还是没有把那些残忍的、血腥的事情报复在下一辈身上,他收手了。

在她的心里,他干干净净,也可以成为一个人的光。

沈思月眼中蓄满了泪,轻轻张了张嘴:“喵。”

破碎的声音被风吹走了。

墓碑前的女孩消失不见,只剩下一只瘦弱可怜的小橘猫,依偎在墓碑前,用脑袋轻轻蹭着墓碑边缘。

夜深了,在橘猫离开后,一直默默站在远处身骨伶仃的身影,微微上前,最终停在了墓碑前。

那人反复用手擦了擦裤缝,才伸出手,刚要碰到墓碑,却又缩了回去,指尖微颤,最终,只留下了一束皎洁兰花,还有一滴泪。

你可怜可恨可悲可叹,这半生风雨飘摇无归途,可你怎么就不回头看看。

有人在爱你。

海浪卷走了所有仇恨,深海埋葬了你的尸骨,你的生命赎了所有罪,你该自由。

向日葵的花朝着天空,是向阳而生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