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孤那位王弟的心情,一定很好吧。”
若说大败的消息传来,有谁在第一时间感到的是高兴而不是惊讶,那定然是太子赵桓。
身为太子,想要出宫很不容易,甚至得到宫外的消息都要经过筛选,因此,他是在赵佶昏迷、宫中混乱时,才得到消息的。
太子所在的东宫,虽然属于皇宫,不过因为赵佶更喜欢呆在艮岳,所以他反而距离赵佶比较远。赵佶对他说不上心生厌恶,至少也谈不上喜欢,父子情谊,只存于表面。
赵桓一直嫉妒自己的弟弟赵楷,嫉妒他多才多艺,嫉妒他长得更象父亲,嫉妒他更得父亲欢喜。当赵楷威胁到他的太子之位时,这种嫉妒就变成了憎恨,而赵楷身为兵马大元帅前往大名府坐镇时,憎恨甚至变成了恐慌,让他顾不得此前一直厌恶周铨,派出李邦彦向周铨求援。
“李卿,你怎么不说话?”赵桓向李邦彦问道。
在所有人都看着赵佶和赵楷的时候,李邦彦却出现在东宫之中。
外边的消息,就是他带来的,此时他满脸也是喜色:“臣是在想,周铨说让殿下放心,莫非他早就料到会这样?”
“此前他不是说北伐必难成功么?”赵桓也有些惊讶。
“当时他确实这样说,还指使应天书院的博士宗泽连上六七道奏章,但朝中公议,觉得他只是不愤别人抢去平辽复燕的功劳,故意在危言耸听,谁都想不到,周铨凭着一万多人就可以横行燕云,杀得耶律淳十余万大军龟缩不出,童贯带着三十万大军,却会吃这样一场惨败,莫非童贯领兵真的这么差,那他在西军时,又是如何成功的……”
李邦彦说得都有些乱,不过赵桓明白他的意思,就是惊骇周铨料事如神。
赵桓细细一想,顿时也哆嗦起来:“这岂不意味着,周铨……只要给他两万精兵,他就天下无敌?该死,朝廷如何养出这样的,这样的食人猛虎!”
周铨带兵厉害,朝廷感到的不是欢喜,而是恐惧。
大宋一朝,从头到尾对武人就充满歧视和猜忌,当这种歧视和猜忌成为习惯之后,就连武人自己也瞧不起自己,一些将门子弟,如折彦质,想方设法也要弄个进士出身,为的就是摆脱武人出身。
这种态度,根深蒂固,此时全都集中在周铨身上了。
李邦彦很想说一声,周铨并不算纯粹的武人,但一想到周铨的出身,再想到不是纯粹武人的周铨比纯粹武人更可怕,于是很明智地闭上了嘴。
要当皇帝的宠信之臣,无论面对的是现在的皇帝,还是面对未来的皇帝,都要学会及时闭嘴。
“不过……不过现在他还有用,若是局势真不可收拾,还需要他出来……若是局势稳定下来……”赵桓把自己代入到了皇帝的角色之中,喃喃自语,但旋即意识到自己失言了。
他看了李邦彦一眼,李邦彦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要当宠臣,除了要学会闭嘴,还要学会当聋子。
“你暗中派人去拜谢周郡公,替我送上一份厚礼。”赵桓道。
“是……”
李邦彦才应了一声,突然听得外头脚步声匆匆,紧接着,耿南仲带着两个人出现。
那俩人看到李邦彦,脚下都是一停,李邦彦也是眉头微张。
“你怎么在此,非是东宫属官,速速出去!”耿南仲冲着李邦彦喝斥,神色间非常不高兴。
他早就知道李邦彦暗中投靠了赵桓,他心中对此甚是不满,只不过此前都隐忍住,今日却突然发作起来。
李邦彦看了赵桓一眼,赵桓向他使了个眼色,李邦彦拱手而出,听得身后耿南仲还是提醒赵桓,莫要理睬他这样的幸进小人。
李邦彦冷冷一笑,同时暗自得意,自己还是有先见之明。赵楷往死里得罪了周铨,身边又有王黼这样强劲的竞争对手,太子身边,却只有耿南仲这种纸上谈兵之辈,现在不急,以后略施小计,就可以将之从太子身边赶走。
直到跟随耿南仲来的两人咳了好几声,耿南仲才回过神,意识到自己没有分清轻重缓急。
不过对耿南仲来说,确保太子对他本人的信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这样将来太子登基,他才有可能坐上今日蔡京的位置,至于正儿八经的国家大事……与他何干?
“殿下,宫中有变!”他压低声音道:“这二位,一个是前洛阳令……”
“前洛阳令赵鼎,还有直秘阁参军事折彦质。”赵桓微笑起来:“二卿我都曾经见过。”
赵鼎与折彦质没有想到赵桓竟然能叫得出他们的名字和说出他们的官职来,两人都感动得下拜,那边耿南仲神情却是微微一动。
“宫中怎么有变?”赵桓又问道。
当下折彦质将自己奉命奏对结果又被晾了的事情说了一遍,赵鼎又说了京中传闻北伐大军尽毁于火炮之下的事情,这一次,赵桓也无法淡定了:“这……这岂不是说,周铨与辽贼,周铨与辽贼勾搭在一起了!”
“臣早就说过,周贼绝非好人,祸国殃民,此人之谓也,难怪此前他一直都在叫嚷,说朝廷北伐必败,此人……”
“朝廷北伐不败,孤就不是太子了。”赵桓心中暗暗说了一声,但面上却是连连点头,似乎对耿南仲的话深有同感。
“殿下,如今就是机会,官家肯定是被此消息气得身体不适,殿下可以立刻上书,请求诛周铨以谢天下,只要殿下登高一呼,天下官民,必然……”
“童贯之败,与周铨无关!”实在听不下去了,折彦质开口道:“此时若去深究此事,恐怕逼反周铨!”
耿南仲没有想到,他带到赵桓面前的折彦质竟然会反对他的意见,当时就有些愣。
旁边赵鼎微微摇头,不过他开口道:“朝廷危难之际,当是先过眼前之困为好。”
“童贯败于火炮,怎么说与周铨无关,辽人的火炮,就是周铨提供,此贼私娶辽女,暗供火炮,逆悖之心……”
“朝廷也有火炮,就在童贯军中,童贯初战失利是夜战,仓促退军之时,很有可能将火炮遗失给了辽人。另外,朝廷既然能仿制火炮,辽虽不如大宋,但也是当世大国,岂会仿制不出火炮?周铨与辽相萧奉先难以两立,怎么会太阿倒执,将火炮这样的利器送到对方手中!耿庶子虽是博学之士,但不知军务,不可向殿下乱献计策!”
折彦质终究是出自将门,听得耿南仲在那胡说八道,实在受不了,当下将心里堆着的话全部说了出来。赵鼎听得只能苦笑,这番话,肯定是将耿南仲得罪狠了。
耿南仲瞠目结舌,好一会儿他才回过神来道:“可外头都是如此传说……”
“百姓传闻,不过是别有用心人推波助澜罢了,右庶子可知战争债券之事,原本值二百万贯的战争债券,此前被暴抬到七百万贯,这是许多人的身家性命,如今北伐失败,这几百万贯钱血本无归,总得想法子捞回来些。若是能归罪于周铨,那么东海商会就要承担部分责任,或许可以担下这几百万贯来。反正对周铨来说,几百万贯,算不得什么!”赵鼎道。
耿南仲根本没有想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听得此语,顿时又愣了。
赵桓暗叹了一声,右庶子学问是很大的,为人也很方正,但是心机之上,就有些不足。不过他旋即精神一振,此时赵鼎、折彦质二人通过耿南仲来寻他,分明就是来助他的。
有此二人,再加上李邦彦,就有足够智慧的人给自己出谋划策了。
“二位有何教我!”他沉声问道。
“殿下此时要务,不在外而在内,当去求见官家,若官家无事,殿下可请官家出内库之钱,补战争债券之缺,同时安抚周铨,将京中传闻直说与他,告诉他朝廷不信这等传言,令其勿要挂怀。”赵鼎说道。
“最好请周铨去武清,只要他在武清,辽人必不敢大举南犯,如此不需调动太多军士,亦不必惹得北境汹汹……甚至只须放出风声,朝廷有意以周铨取代童贯,率援军北上伐辽,便足以令辽人止步求和了!”折彦质补充道。
赵桓大失所望,不过他还是稍稍提示了一句:“若是官家……官家体有不适呢?”
赵鼎与折彦质对望了一眼,觉得太子的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若是赵佶身体真有不适,太子理当监国,这还要问什么?
他们却不知,此时赵桓心中,希望有人说出,无论赵佶身体适还是不适,在此大败之际,都当退位,让他这个太子提前登基,至少要追究郓王赵楷的责任,不说废赵楷为庶人,也要将之圈禁起来!
赵桓真有发动宫廷政变的念头,只是他也自知,自己实力不足,他也不敢孤注一掷,因此希望有别人提出,别人执行,然后他负责登基当皇帝就行。
等了好一会儿,赵鼎与折彦质都没有继续说什么,赵桓有些失落,他还待进一步提示,却听得外边有急匆匆的脚步声来,紧接着,又有人道:“官家召太子入艮岳觐见!”
赵桓猛然一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