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能安排妥当,并非方如远厉害,应该好好感谢楚王和枢密副使卫终所辖的机要司,又有新科榜眼苏岷、新科进士王之宏两个实干派,居功至伟。
首先说一说枢密院机要司。
枢密院本有两个职能——调动全国军马和掌管情报。前一项是正职,但后一项比较紧要,可因为天授帝大力支持夜行卫,所以机要司业绩平平,并没有发挥真正功用。
自从楚王接管……呃,是帮助卫副枢出谋划策之后,短短几个月,就完善了枢密院机要司各种规章制度,选拔人才和任务奖惩制度,又与商人广泛深入合作,扩展了“业务范围”,又提高了保密性,并对死伤者的抚恤工作十分到位。
枢密院发展壮大,与潜藏更深的夜行卫,一明一暗,同心协力获取情报,工作真是做得越来越好了。
这次“万国来朝”,并非礼部等到国书才慢腾腾开始做准备,而是枢密院机要司从各国使节团出发时就已经盯着了,一路掌控其动向,连使节私下里有什么打算也慢慢侦知了。今天还派了枢密院知事来协助鸿胪寺,并调派了长相最好的禁军前来维持秩序。
方如远十分佩服楚王,真不知道楚王怎么就那么能干,明明一年到头病歪歪的,也没见什么大动作,可不动声色间却做了这么多事。
最主要是楚王总能未雨绸缪,能掐会算,很早之前就把一些该做的工作做好,所以方如远处理“万国来朝”的相关事务,感觉得心应手。个人都各司其职,没有他预料中的忙乱景象。
楚王的确是大幸的定海神针,紫微福星,全民男神。
感觉有他在,分外安心些。
不仅楚王的手段值得称道,不拘一格,知人善任也是一大优点。竟然直接启用了苏岷和王之宏,帮助方如远安排使节的各项事宜,才让今天本来混乱的场面井然有序。
……
不提各人的心潮起伏,只说我们的主人公沐慈。
沐慈一大早就进宫去陪德光帝了,两兄弟一起看各国使节的国书、还有枢密院机要司和夜行卫提交的使节团的各种各样的密奏。
跟着沐慈入宫的有牟渔,还有新任长吏水探花。
德光帝关心问一句:“探花郎可称职?”他心里还是有些忐忑的,怕九弟以为他干涉楚王府的事务,往里头塞人。
“就那样吧。”沐慈并没工夫纠缠这个,他直接开始翻奏本,翻到了东部半岛林邑国、南海东临国提交的国书,又把北戎使节提交的国书抽出来一份打开,三份放一起,然后……沐慈一贯淡漠平静的表情被打破,微微皱了眉头,神色正肃。
沐惗很少看到沐慈脸上出现表情,不禁也跟着严肃起来,拧眉问他:“怎么了?”
“和亲?”沐慈看向沐惗。
“恩,常有的事。从大汉朝伊始,至前朝一直都有和亲远嫁的公主,我朝也出过公主和亲。”沐惗说,现在南理国的王后,就是他们大幸的熙宁公主,已故留王唯一的孙女,被天授帝收做养女之后,在十四年前嫁过去的。
林邑国和东临国使节的意思,是欲将公主嫁给德光帝。沐惗其实有些意动的,因为这说明大幸对两个小国来说是大朝上国,嫁公主过来多少有臣服的意思。看来还是大幸在东海新建立的定海州,刚好将东临国“包了饺子”,定海州的北端又恰好距离林邑国不算远。
两个国家,这的确是在表示臣服之态,嫁公主想换取和平。
而北戎则想要要给他们的大皇子求娶公主。想起北戎,沐惗很明显的勾唇,嘲讽一笑。
“所有和亲,都不能答应!”
“为何?”沐惗问。东临国人黑又矮小,公主质量不能保证,但林邑国却是出美人的地方,太宗和昌平帝都有个妃子是林邑国出身。
“三哥你年轻英俊,英明圣武,公主一定会仰慕你,但她们背后的势力动机到底不纯。女人的枕头风很厉害,多少都会影响你的判断。而且……”沐慈似笑非笑摸一把沐惗棱角分明的俊脸,“家国安定和平,只能从马背刀剑上得来,何必叫三哥去牺牲色相。”
“捉狭!”沐惗宠溺地刮了刮沐慈挺直的小鼻子。
水莲心近距离见这两兄弟放松玩笑的样子,细细观察发现两人虽亲密,可的确没有丝毫暧昧。一时又浮想联翩——自己和沐慈也是兄弟,可沐慈对他实在……
为什么呢?
水莲心一时想得有些痴了。
沐慈拍开沐惗的手,忽然严肃了神色:“三哥,你要小心有人用公主来挑拨我们兄弟。”
“怎么说?”
沐慈冷笑:“若有人会故意说,他们公主要嫁的是天底下最厉害的英雄,那个英雄就是楚王。”
沐惗:“……”
“很有可能。”
“可是,他们又不蠢,怎么会用这么粗鄙的手段挑拨我们?”
“他们认为我们兄弟表面和睦,私下却有隔阂,一次不见功,多来几次……所谓‘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就是这意思。”
沐惗郑重握住沐慈的手:“九弟,我不会疑心你的。”
“这我知道。”沐慈安抚地拍拍沐惗。
提到公主,沐惗就想起九弟的婚事来,最近他总是抓紧一切机会说服九弟,说:“我对公主兴趣不大,你有没有看中的?林邑国出美人的,做你的……王妃不行,做侧妃也不错。”
九弟在大幸素有威望,一个小国公主做侧妃,真不算辱没。而且相信林邑国更不会有意见。
沐慈:“……”
“你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上次丞相传送给你的宫女子都被你嫁出去了。九弟,就算你喜欢的不是女人,也总要有个人给你传宗接代,将
来才得享香火。你这样叫三哥很担心啊。”
“我心里有数,你别管了。”
“长兄如父,父皇不在,你的事情我都答应父皇要照管起来的,转年你就十八了,实岁十七,男人总要成家有子嗣的,啊?”沐惗说,“况且你也答应了,要大婚的。”
应下过要大婚?水莲心竖起耳朵,关注起来。
“是啊,会大婚,不过人选我自己定。”沐慈道。
沐惗眼睛一亮!有戏!他赶紧问:“你看中了谁?”
“看中谁都随我?”沐慈问。
沐惗十分敏锐察觉到了一丝危险气息,直觉答应了会后悔,便道:“也要看情况,你到底是楚王,太出格的肯定不行,宗庙也交代不过去啊。”又怕惹恼弟弟,又软下语气,“不如让你嫂子给你看看……反正女人都在后宅,给你娶个温柔点的,叫她生下孩儿……至于其他……她怎么也管不到你前院去,还不是随你?”
喜欢男子也没关系啊,男宠本来就不用养在后宅。
沐慈也是被沐惗的锲而不舍给醉倒了,只好叹气:“我有数,你就别掺和了,免得帮倒忙。”
“好!”沐惗又想到九弟养戏子宠胡子的传闻,再想到自家弟弟任性到无法无天的性子,试探着劝,“九弟,养一两个可心的漂亮少年……呃,青年。玩一玩这没什么,人不风流枉少年,我也不禁你这个,你开心就好。但成婚生子是终身大事,是正途大道,人之伦常,你不要想岔了。”
……譬如,娶个男人回去什么的。
沐慈不耐烦地挥手:“都说了我自有打算,你这个老头子好啰嗦,再啰嗦我翻脸啊!”
沐惗闪动委屈的小眼神:“……九弟,我不是老头子。”
沐慈:“……”他忘记了沐家人对“老”这个字眼的敏感程度了。
……
两兄弟正说着话,彭予蹭进来,有些小心道:“陛下,皇后那边……”
“什么事?”沐惗问。
彭予道:“今日一早,端敏公主和景阳公主就去了仁明殿请安,而后……哭求皇后,不想和亲。皇后不能决断,便差人过来问问陛下的意思。”
这两个公主,沐慈一直知道,但不怎么关注。
沐惗以为沐慈不知道,解释说:“端敏是六妹妹,舒太妃所生,今年二十岁。最小的七妹今年十七,封号景阳公主,两个人还住在关雎宫,没议定婚事。”
皇帝的女儿太难嫁了,高不成低不就的,这两个还没有兄弟,母族可依靠。
沐慈道:“你今年恩科,这么多青年才俊,也没一个适合尚主的?”沐慈的目光第一次投向水莲心。
水莲心后背一哆嗦,警告地瞪一眼沐慈,然后垂头做个乖样。
沐慈不再关注他,对彭予道:“你去回嫂子,让两个妹妹安心,做兄弟的无论如何也不会把自家姐妹送去给外邦的,除非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去。”
沐惗为沐慈表现的兄妹情谊而欣慰:“别担心,他们不敢要端敏和景阳,一般都是从宗室旁支选一个女孩封公主然后嫁过去的。”
“不,这样也不行!”沐慈认真又郑重对沐惗说,“不要有和亲的念头,不论旁支嫡支,甚至普通的农家女儿,都是我们的同胞,不能送给外邦。”
沐惗皱眉,他是接受和亲这种三观长大的,他不理解。
沐慈字字铿锵道:“和亲有失我大幸尊严,堂堂大幸皇朝,两万万男人,不想着用鲜血生命捍卫祖国,把举国安危的重任托付在一个弱女子身上,这是奇耻大辱!”
德光帝心中巨震,蹙眉沉思。伺候在一旁的还有许多人,太师赵咎、中书舍人和起居郎本来也不觉得和亲有什么不对,现在听得这番言论,也都震惊了。
沐慈眯眼,语气微凉:“若连自己的姐妹、女儿都保护不了,反让她们娇弱的身躯挡在自己前面,你我还是不是男人?”
沐惗:“……”好像真有点不是男人。
“另外……”
还有?
“和亲不仅送去了我们的姐妹、女儿,更送去大笔钱财,与卖国无异。如此自甘堕落,却也只能换得一时,不能一世。敌人花光了和亲所得,难道就不会再起贪婪之心?”
众人:“……”
赵咎抚摸胡须道:“的确如此,旧周文罗公主为高蕃带去了繁荣,可她一死,旧周势弱,高蕃立即反叛,用从华夏带去的知识与技能打造兵器,杀死华夏百姓,抢夺财富,殊为可恨!”
沐惗:“……九弟,你们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不是好像,我说得就是真理。我们大祖就做得很好,真正要免除战乱之苦,只能狠狠的揍扁所有来犯之敌,打疼他们,叫他们再也不敢嚣张,而不是懦弱无能的和亲。大幸朝千千万万的女子,都是我们的姐妹,我们作为男人,要保护她们,哪怕自己死在前面,也不能牺牲她们。”
所以深感内心被震动,谁人没有女儿姐妹?谁又舍得将自己的姐妹女儿送去外邦,让人磋磨他们,鞭长莫及。
起居郎飞快把楚王的这一番言论记录下来,载入史册。
水莲心更是深受震动,越了解沐慈就越欣赏,越爱慕,敬重他。现在他悔死了有没有,要是他耐下心多了解一点,多尊重一点,多爱惜一点,也不会因误解而一时冲动……不会搞成如今这局面。
想到这里,水莲心眉峰拧紧——自己的所作所为,沐慈应该不知道的……吧?为什么对他却一直对自己如此冷淡?
难道……
他……知道了?
不可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