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炉总工尤立嚎哭起来,爬着靠近沐慈,试图抓他的脚背:“殿下,我错了……我们错了……”
锦衣卫拦住了他。
沐慈不为所动,微微垂眸,悲悯注视众生:“对,你们错了,我也有错,我没有预先做好预防措施,没有对你们更多强调什么才是更重要的,一味过问产量质量,给了大家错误的引导。”
大家纷纷开口:“不敢!”
沐慈抬抬手,阻止了吵杂的回应,大家又一次安静下来。大家看楚王盛怒中依然绝丽的眉目,在病中虚弱却仍坚持赶来,恩泽众生的悲悯举动,纷纷对他生出了最虔诚,最真挚的崇敬。
大家仰着头,带着虔诚的心情,静待沐慈的吩咐。
此刻,沐慈不清楚他的话,他的行为,会对大幸造成多大影响,也不知道在久远的未来会有什么样的好处,他只知道,他必须做他认为应该做的事,叮嘱道:
“伤亡事件不允许再次发生,杜绝人祭,坚决不允许用生命来换取成功。”
“每个工厂,每个作坊,每个研究小组,每一个生产流水线,都进行自检,排查安全隐患。若出现任何安全事故,绝不姑息。自下往上,每一个负责人都要追究安全事故责任。”
“当年任何团体没出安全事故,增发安全生产奖金。若出现安全事故,比追查责任人,扣除奖金还要罚款。”
“在任何人做任何事之前,先问一问自己,“安全第一”有没有做到?”
“任何成功,都不应该以牺牲生命,牺牲整体发展,牺牲环境为代价!”
“尊重你自己,尊重你的伙伴,尊重每一个生命,毫无意义的鲜血只能换来家人的眼泪和不幸,无法换取成功与荣誉。”
“我要一百次安全稳定的失败,也不要一次危险冒进的成功;我宁愿慢一点,甚至停滞不前,也不要这种盲目的牺牲和急功近利。”
“我不推崇伤害身体的惩罚,但今天必须做出惩戒。自我开始,每一个人责任人,每一个人曾经经手过这些鲜血精钢的人,都必须亲自动手,在广场中央挖出一个坟墓,将所有沾满鲜血的精钢,埋藏在广场中央,让我们的同伴能够入土为安,英灵安息。”
“在坟墓之上,立碑为纪……这是你我的警钟,请记住这个用两条生命得来的教训!不要再出现第二座坟墓。”
沐慈先拿出铁锹,走到广场中央,站在雨幕笼罩的草坪上,用力挖下了第一锹。
石秩和牟渔默默走过去,接过铲子各挖了一锹土……何秋军与何春晖接过来……然后是基地其他负责人……高炉总工……高炉区所有人……锻造区,军工厂的工人……甚至连运输者,全部都参与进来,每个人都挖了一锹。
大家沉默地,怀着肃然庄重的心情,接力一般在场地中央挖出一个大坑,然后由沐慈开始,投入了四把剪刀……其他人跟着投入……把所有鲜血精钢铸造出的东西,一件不留,都郑重放进了这个巨大的坟墓里,然后又从沐慈开始,大家一锹一锹默默填土。
春季绵绵的细雨飘零,沐慈身上的衣物全部湿透,寒气侵袭,将他高烧的滚烫温度都降了下来。最后……一块巨大的写着工匠夫妇名字的石碑立在上面,背面还是空白。
沐慈道:“背面,刻上我今天定下的‘三条原则’”。他指了二十个平时嗓门大的锦衣卫站在自己身后,吩咐,“把我即将说的每句话扩散出去。”
“今天,以鲜血为戒,以此墓为约,我订立巨鹿基地技术发展的三条原则,也是最重要的三条规矩。”沐慈说。
“今天,以鲜血为戒,以此墓为约,我订立巨鹿基地技术发展的三条原则,也是最重要的三条规矩……”身后二十个大嗓门锦衣卫用最大的声音重复。
“第一、一切技术都应当造福百姓,是有益的,不得以伤害他人为目的。”
“第一、一切技术都应当造福百姓,是有益的,不得以伤害他人为目的……”
“第二、一切技术都必须保证生产和使用的安全,不得牺牲损害他人性命与健康,同时不得损害环境。”
“第二、一切技术都必须保证生产和使用的安全,不得牺牲损害他人性命与健康,同时不得损害环境……”
“第三、一切技术产品必须保证质量、实用为先,减少浪费,不得为外表好看而牺牲内在品质。”
“第三、一切技术产品必须保证质量、实用为先,减少浪费,不得为外表好看而牺牲内在品质……”
声音巨大,在整个山谷盆地内造成了轰鸣回响……天空中阴云笼聚,劈出闪电,雷声轰鸣……似天空至高的诸神也都给出了回应一般。
千百年后,由沐慈今天定下的规矩,衍生出了大幸帝国科技发展的三大定律,也称“慈王定律”:
第一定律——有益原则:一切科技的目的必须以人类的生存、有益发展为前提,不得伤害人类整体利益。
第二定律——安全原则:一切科技的生产和使用必须安全为先,不得牺牲、损害人类个体,不得损害人类的生存环境。
第三定律——节约原则:一切科技成果必须质优、实用,以最少付出获得最大收益,不得浪费资源,更不得为外在表现损伤实际品质。
不过此刻,没人人能看到千百年后。所以谁也不知道,正是因为沐慈所定下的这三大科技发展的规则,使得大幸和被大幸影响的其他文明,在发展中避免了诸如浪费资源、内部消耗、走歪路,因坏科技致使灾难而倒退等诸多陷阱,一路大踏步朝前发展。
最终才能利用本星球极其有限的资源,发展出了足够高的科技水平,冲出了大气层,飞入了浩瀚的宇宙,寻得了更广袤无限的生存空间。也成为了宇宙文明中,被评为“最具发展潜力”的一支人类文明。
……
此刻,沐慈只做了他应当做的事,本就虚弱的身体撑到了极限,放松下来就只觉眼前一黑,向后栽倒……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牟渔和石秩早有心理准备,一直跟随在侧,一起伸出手接住了沐慈瘫软的身体。牟渔将他抱在怀里,石秩撑着伞护着,迅速离开广场,飞奔去休息室。何秋军与何春晖两兄弟在前面开路。一路上,所有人都迅速退开,让出通道,目送陷入昏迷,面如金纸的楚王离去。
大
家心头涌动的滋味,真是复杂难言,有许多人更是流出了泪水,纷纷虔诚祈祷上天,保佑这位仁慈的王者,百岁长康。
在巨鹿的人大多是在社会底层的工匠,看惯了一个贵族将低贱的人视若草芥,如今看到高高在上的楚王,对普通工匠的性命如此重视,远甚于巨鹿生产的能带来强大的先进武器。若说众人以前对楚王的感激有八分,现在上升到了十二分。
为啥?这么爱惜手下人,爱惜一个小小的卑微匠人性命的boss,上哪里找去嘛?
跟着他,听他的话,绝对不会吃亏的。
只有努力干,才能回报一二,于是,在纠察完安全问题后恢复生产,大家的干劲和创造热情更高了,当然,大家也对安全更加重视起来。坚决拥护并坚定执行“三条原则”,绝不能再有第二次事故,再挖第二个坟墓了,谁也不想让广场变成墓地。
整个巨鹿基地因巨额赏金,丰厚利益而被诱惑的失去理智的人,都冷静了下来,沉淀了下来。而基地内蔓延的一种“急功近利,狂妄冒进,为成功不择手段”的苗头,也被扼杀在了萌芽状态,并没有一直发展下去,最终成为整个社会的常态,造成巨大灾难。
楚王给高速发展安装了刹车,走得慢,却走得更稳当。
……
水莲心今天深受震撼,人人都说专注工作的男人最有魅力,水莲心今天见到了沐慈最有魅力的时候,还真是……让人忍不住对他产生心底最真挚的崇敬与仰慕。
他站在沐慈的休息室门口,听着牟渔、石秩与乐镜照顾沐慈时偶尔的交谈,看着锦衣卫各个面色沉重,鱼贯进入,送上热水,食物,干净衣物等……出来后面色更沉凝。
水莲心心里焦急,却不像以前一样仗着某种身份,赖在里面近距离看着沐慈。弄得微生疏都有点奇怪:“水探花,你怎么不进去了?”
水莲心没说话,只是苦笑。
微生疏有些担心,朝门内张望,不安问身旁的沧羽:“殿下本来就病的重,这次会不会……”
沧羽冷喝:“不要乌鸦嘴!”
微生疏一张娃娃脸上长着一双小鹿般圆溜溜的大眼睛,此刻瞪得更大,显得无辜又伤心欲绝,更愤恨,紧紧抿着嘴,最后实在忍不住,问:“离剑公子的尸体在哪?”
“军医院殓房。”沧羽奇怪,“忽然问这个干嘛?”
“我要鞭尸……”微生疏对离剑公子抓走殿下做了些什么虽不清楚细节,但多少有点猜测,不禁咬牙切齿,愤愤道,“如果不是那魂淡伤了殿下,殿下在这种状态下又坚持到巨鹿来,又生气又淋雨……本来殿下根本不会病得这么严重的。”
沧羽叹口气,默然无言。
水莲心忽然双目紧闭,双拳紧握……
微生疏见到了,知道水莲心当时也被抓了,露出一个深有歉意的表情道:“抱歉,让你想起一些不好的事了。”
水莲心悲伤颓丧地微微摇头。
微生疏看他如此伤心,昳丽的脸十分憔悴,心里有些难受。
他在状元夸街的时候见过水莲心,那时候的水探花在所有进士中光彩最夺目,长相出色到堪称华丽,一双桃花眼中满是自信飞扬,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走在街上,灵巧接住小娘子们投掷的水果,又飞跃上泰和楼说出“自荐枕席”的话……张扬洒脱,邪肆风流,还真是让人喜欢让人恨。
可惜这位探花郎,在人生巅峰,最意气风发之时,可能因为太美丽,太高调,把什么青帮少帮主离剑公子从涿郡引来了,抓去被他那什么了……离剑公子绝对是个大yin魔,不仅伤了水探花,见殿下出城,有机可乘,居然大胆到……劫持殿下……
殿下受了那样的伤害,这个水探花更早被带走,肯定也……所以一身傲气都击碎了。像一朵艳国牡丹在开得最灿烂华丽的时候,忽然遭遇了无情的暴风雨,被风吹雨打碎了美丽……
现在再看水探花,哪里还有什么华丽盛放,肆意风流?只剩下残枝败叶的沮丧颓废。
真是造孽!
太过漂亮的人总是容易让人生出破坏|欲,太过漂亮的人也更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微生疏看沧羽带队离开,巡防去了,眼珠子一转,便低声安慰水莲心:“别难过,其实被那什么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男人嘛,就当给狗咬了一口,看开点。当年殿……那个……有人被折辱了三年,命都差点没了,不照样撑过来了?”
水莲心猝然抬头:“你是说谁?”
“呃……”微生疏下意识瞧了眼沐慈的休息室,做贼似的低头缩身,然后才小声道,“我是说卫奉乐,就是原名怜霜,是乐籍做了戏子的卫重沙,现在都成古琴大师的关门弟子了……”
“不,你说的不是他。”水莲心笃定。
微生疏苦着脸:“好兄弟,我真是说他,不信的话……那你就当什么都没听见哈。”露出一个“你懂的”“别为难我”的复杂表情。
沧羽已经带队巡过来了,微生疏下意识挺胸抬头,装作什么都没发生。面对沧羽充满冷意的询问目光,他尽量让自己显得若无其事,等沧羽站定,他逃走一般带着自己的队伍,也巡视去了。
沧羽冰冷探究的目光就盯向了水莲心,狰狞的半边脸犹如索命厉鬼。
水莲心却没被吓到,只是怔怔看着休息室的门,神思恍惚,站不住似的晃了晃。刚好乐镜诊治完毕出来了,他见水莲心苍白如鬼的面色,好心问:“水探花,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我看看?”
水莲心摇摇头,摆摆手,有些虚弱问:“楚王殿下还好吗?没有大碍吧?”
“他身体就这样,好几天病几天的。”乐镜一副早就习惯了的神色。
“他身体……为什么这么差?”水莲心问。
乐镜没说,只道:“你真没事吗?”
水莲心忧心看着门内,突然道:“我想起来有点急事,要先回去了……”他想起涿郡青帮包括老帮主在内,还有人在逃,便问,“方便吗?”
“没关系,爷刚才吩咐连夜启程回天京,大家一起走。”乐镜道。
沧羽微微蹙眉,刚想问,却是水莲心更着急,问道:“他能走吗,这么着急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