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9章 不能不管兄弟(1 / 1)

沐慈用完晚膳才从姨母家出来,没问什么。反倒是谢望好几次欲言又止,都被王又伦使眼色制止了。

牟渔亲自过来接沐慈,一下午故意没跟在沐慈身边的乐守在追星车里等。半路上乐招过来,利落钻进了追星车,轻车熟路从暗格里摸出茶水喝完才笑眯眯看着沐慈。

沐慈这两天精神不好,正盘坐着闭目冥想,见乐招半天没出声,便问:“看出什么花儿来了?”

乐招凑上去,近距离看着沐慈眼缝的弧度和形状,还有那又长又翘的浓密睫毛,怎么看觉得好看,语气是惯常的不紧不慢:“爷……您说,美人儿是不是都有点相似?”

“审美是有共性的,所有人都觉得美丽的东西一定会有某些相似之处。你比较喜欢做技术研究,有没有发现,有些线条形状比例的数据组合总会比别的数据更富有美感。”

这种说法让乐招眸光闪闪,兴致盎然,更凑近观察沐慈,用眼神描绘他的脸部轮廓,观察秀挺鼻子的形状,还有那略有了一点粉色的双唇……

老天作证,他只是纯粹抱着研究的态度,因为除了沐慈,就没哪个美人会这么大方任由他观察……找个尺子量量就更好了。

乐守的眉峰微动——乐招都快贴到沐慈脸上了。亏得沐慈依然闭目凝神,不受丝毫影响。

路上略有颠簸,乐招没注意晃了一下,往前扑……沐慈就似长了眼睛一眼,飞快后仰。电石火花之间,乐守眼尖,发现两人之间的距离一直都控制在一掌宽,显然沐慈往后仰的时机掌控精妙。

就是不知沐慈怎么在不睁眼的情况下长出第三只眼的。

乐守一把扶住了沐慈的后脑勺免得他撞车壁,然后用剑柄顶住了乐招的脖子。乐招顶的咽喉剧痛,咳嗽连连。

乐招长相平凡的一张脸涨得通红,哑着嗓子喷乐守:“你是嫉妒我比较受宠,能近距离坦然欣赏爷的美貌吗?”

乐守:“……”

他懒得辩解。

他是嵠丘军出身,石秩的内定接班人,只学过瞄准要害一击致命……顶人家脖子纯粹是本能反应。他没在出手的时候顺便把剑从剑鞘里弹出来,已经很有同僚爱了。

乐招看乐守目光不善,觉得脖子十分寒凉,愤愤瞪他一眼。

不过,动嘴呢,乐守不屑和人吵的。动手呢,又绝对打不过,只能吃下哑巴亏。好在乐招不是个小气人,摸一摸喉咙,哑着嗓子用比平时更慢的速度,缓缓说:“从王相家偷偷出来的……的确是恩科贡生……水莲心……现在初步怀疑,他……是您同母的兄长。”

“凭据?”沐慈问。

“他长得太过俊美,和您有六七分相似!”

“这不算,天下人亿万万,容貌相似的人很多,且美人总是有那么点相似的。”沐慈用乐招说得话堵过去。

乐招今天下午就在追查这事,便不徐不疾道:“我以您心腹家臣的身份,秘密约见了青阳候谢逊。”

因出了谢婉和谢太妃合谋宫变的事,谢逊虽没参与,还劝过两个女人不要和楚王作对。但谢逊无论如何撇不清干系,被德光帝狠狠斥责并降级,国公没做半年就降为侯爷。

沐慈深刻教训过他什么叫做“守法克己讲规矩的人更不能随便得罪”的金科玉律,谢逊这段时间夹着尾巴做人。所有和谢府有联姻的人家也被德光帝清查,以免两个皇子的外戚势大跟着心大。

认真查,天下哪有那么干净的官呢?

于是谢家女婿丢官的丢官,降爵的降爵,甚至有些直接被杀和流放。

天京城内的人政治敏感性多高啊,立即知道谢家得罪了天家两兄弟,也听说了谢太妃和谢婉胆大包天的行径。谢家女孩再没人敢碰,好几个出嫁女被休弃,未嫁的几个小姑娘婚事也艰难起来。

唯二没受影响的谢家女婿就是王又伦与沐若松。

这两人一个是楚王姨父,清廉正直、工作敬业、处事公正,深得圣心。一个是定王府世孙,在东郊大营只用短短半年就迅速掌控了御前六军的大半兵权,连定王都没办法遏制这雄鹰展翅了。

有这两个女婿,楚王又大度,才能保青阳侯府不倒……只要谢逊乖乖听话。

所以沐慈放心只派个乐招秘密约见谢逊。乐招说话虽不徐不缓,音量不高不低,却更显得胸有成竹游刃有余,又有一张利嘴,深入浅出分析一番厉害,谢逊就十分合作,将他所知的当年秘事都一五一十说了,与夜行卫所知的事拼合真相。

五娘谢望的丈夫王又伦是“榜下捉婿”来的,紧接着进行武举考试,高中武状元的是个叫简络的年轻人,丰神俊秀,文武全才。因谢五娘不嫌贫爱富,高风亮节,简络慕名而来求娶五娘胞妹六娘。

简络可不是王又伦那样的两袖清风,他家世尚好,是当时江湖上最大的天水山庄简家的唯一嫡子。

大幸因为政治清明,历代皇帝又有容人雅量,很少有乱杀功臣的事,江湖人士纷纷愿意走武举之路领兵报国。大幸四大将门世家之一,兴国公府孙家的祖上就是江湖人士,当年跟随太宗皇帝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是江湖人从军的最成功范例。

老谢候哪有不应的?

简络成了武状元,又娶得美娇娘,端得意气风发,成为人生赢家,很是幸福了两年。可惜还是命运弄人,有一次天授帝为查叛逆微服私访,遭到暗杀,被随侍的简络拼死救下,带回了自己家。

然后很狗血的——红颜祸水。

谢期本来就美得逆天,初为人妇本平添韵致,又刚生下儿子更多几分母性,与丈夫感情甚笃,发自内心绽放的愉悦笑容……那种美丽,简直无法用语言描述!

当时天授帝见到第一眼,一颗心就彻底沦陷,简络生出戒心却为时已晚……总不能把受伤的皇帝赶出去,而且简络自己伤得更重。谢期是个善良的好女子,照顾丈夫,也照顾丈夫带回的“世叔”,厨艺又好,亲自洗手作羹汤,因是秋季,最爱煮几碗桂花小汤圆。

天授帝更爱这个懂生活,会享受,活得鲜活自在的善良美丽的女子。他连皇位都抢了,抢个臣子的妻子算什么?果断支开简络,对谢期表白。当然,被拒绝了,只能“恨不相逢未嫁时”。

因天授帝是真的爱谢期,爱到竟然不舍得勉强,只好失魂落魄回了宫。那时

候谢太妃只是个嫔,还被郑皇后发配去了静业寺祈福,一去四五年。然后就发生了五皇子将六皇子推下假山致残,并嫁祸给同胞亲哥三皇子的事。

老谢候快疯了,三皇子被重重责罚,五皇子认贼做母,一下就废了两个皇子,谢家就没指望了。

老谢候脑子一晕,就出了个昏招,他不知道怎么得知皇帝爱慕自家六女,就趁简络和谢期带孩子回娘家之时,灌醉了简络将其丢入河中做出意外失足的假象,抓住不足周岁的小外孙威胁谢期。

谢期含恨入宫。

天授帝发誓他真没参与。老谢候只告诉他,因小外孙夭折,简络悲痛酗酒失足落水,谢期伤心,生无可恋,老谢候一腔慈父心肠,盼皇帝能对女儿温柔体贴,唤回女儿生志。

甚至要挟谢期不能告知天授帝真相。天授帝一直蒙在鼓里,见谢期不哭不笑像行尸走肉,还真以为她是痛失爱子丈夫而伤心过度,不知道多么温柔体贴,试图在美人伤心时趁虚而入……

当然,天授帝也并非全然无辜,他手握夜行卫,哪里查不出五皇子那拙劣的嫁祸。说实话他故意重重责罚三皇子,多少有点逼着谢家的意思——至少,让美人再见他一面,来求他。

谁知道竟然天上掉馅儿饼,直接把美人砸进了宫。就算时机太巧,发生的事也太巧合,天授帝却下意识从不去深查!

谢期入宫几年后,依然不笑不哭,虽从不反抗,却从没软化过。

天授帝更不敢查,生怕真相过于不堪!只能更加温柔宠爱,且还是独宠。

然后就发生了更狗血的事——简络其实没死,一直以为自己妻子为攀附皇帝杀死自己。伺机入宫报复!被有心人利用,将他弄进了宫中。

这么个大活人,天授帝不可能发现不了。再说天授帝没察觉,某些有心人也必会让他知道的。不然计策不是白费了吗?

效果很好,盛怒的天授帝直接抓到了相拥接吻的两个狗男女。抛给谢期两个选择题,是跟着简络走,还是留在宫中?谢期是个聪明的女子,多年独宠,朝夕相处自然知道天授帝搓手的小动作就是起了杀念。

谢期怎么肯让简络再死一次?毕竟是她的美貌惹祸,让简络一个本该纵横四海的大好男儿遭遇不幸,活在仇恨中,人不人鬼不鬼。她就选了简络,其实不是为了私情,而是……想和简络一起死,权作补偿。

天授帝当然爆发了,盛怒之下……因为太爱,太在乎就太了解,他看懂谢期眼底的决然,同时又明白真相——是自己的私心,造成了心爱女子的不幸。

天授帝终于找回一丝理智。承诺只要谢期留在身边,就放过简络。

谢期衡量再三,同意了。

谁知道……简络在离开皇宫时,挣扎不休,被几个收买了的御林军杀死。

谢期以为遭到了欺骗,身心受伤,终于爆发,哭着对天授帝述说恨语!天授帝还是第一次见到谢期流露情感,几近崩溃,却是为另一个男人,怨他恨他!嫉妒让这个站在权力顶峰,全天下都臣服在脚下的男人昏了头,把人打入冷宫。

本来,天授帝只是……只是让谢期能够低一低头,只要低一低头啊!!

后来,谢期有孕,天授帝去冷宫逼问这个孩子到底是谁的!已经伤到麻木的谢期,哀莫大于心死,什么都不想说了,只告诉皇帝:“你若再踏入冷宫,我必死在你面前!”

谢期虽是个柔弱女子,骨子里却倔强到极点,说到一定会做到!

天授帝真不敢再踏足冷宫,这也是天授帝最后一次见到自己最心爱,也让他最心伤的女人。

直到几年后,人鬼殊途!

生无可恋!

沐慈听完,点评道:“阿招,你真没讲故事的天赋。”一曲爱恨情仇的离歌,被乐招用略哑的,缺少抑扬顿挫的平直语气缓缓说来,还真有点寡淡如水,往事如烟的味道。

乐招贫嘴:“爷,您可得奖赏我,我这不是怕您伤心么?”毕竟是沐慈父母的悲剧故事啊。

沐慈心中并无激荡,牟渔在外头提醒:“到家了!”

沐慈下了追星车,踏进王府。牟渔挥挥手让没有说故事天赋的乐招离开,自己跟在沐慈身边。

沐慈淡淡问他:“水莲心怎么姓水?”

牟渔道:“你不是让我查水莲心么?他是益州云和府义庄收养的孤儿,因幼时聪颖长相可爱,被云和府一水姓大户收养,水家没有子嗣,抱养他回去承嗣。”

“他又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沐慈想一想,“而且,看姨父姨母对他很随意,他也对姨母有一些亲昵,显然不是第一天认识了。”

“嗯,这个也查到了,是谢逊说的。当年老谢候怕天水山庄找上门,买了个相似的漂亮男孩送至外祖家。将真正小外孙交由亲信带走。那亲信祖籍云和府,将孩子送至云和府义庄,引得水家收养,又入了水家帮佣,成了水莲心的老家人。谢宸妃死后几年,那亲信就告知了水莲心身世,水莲心早凭身上印记与一些遗物,与谢逊及谢望相认。只是因先皇父还在,天水山庄虽被先皇父打压,到底还有些底蕴。所有人才不敢漏出一言半句,免得遭灭顶之灾。”

“哦,现在就不怕了!”沐慈陈述,语气笃定。

牟渔从鼻腔里冷哼一声:“先皇父一死,你出宫当家,谢逊就什么都敢说了,水莲心也敢明目张胆应恩科试。他们是打量你心肠软,又有本事顶雷,莫说现在的陛下,天水山庄也不敢怎样呢。”

沐慈看两眼牟渔,坦然道:“说实话,他们猜着了。我还真不能看着母亲在冷宫还心心念念牵挂的这位异父兄长出点什么状况。”

牟渔瞪眼:“这叫什么事啊?不小心就要连累你的啊,你的血统本就让人嘀咕,再爆出些……这样的历史。你还要不要做人了?被有心人利用,攻击你的皇子身份,地位都会不稳当。”

沐慈摊手:“那怎么办?先母牵挂他,先皇父说来也是造成这些不幸的源头,我这个身为人子的,继承了父母的财产,当然有义务一并处理这些烂摊子……虽然不是一般的烂。”

牟渔还是忧心。

沐慈上前拍拍他的胸口:“阿兄,再怎么说,我也不能不管兄弟不是?”

牟渔:“……”简直无法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