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人最爱做的事,就是凑热闹。
所以当锦衣卫护着一辆普通青布马车费力挤进围观群众后,大家看见从里面下来的楚王。
“……”
白壁无暇的脸庞,早已超越人类美貌的极限;纯黑如缎的长发,顺滑束在白玉羽冠中。素白的锦服,绣着白金龙纹,隐隐流动光华。
举手投足无不显秀逸仙姿;淡然如水的目光,冰冷出尘,又莫名让人敬畏,不敢亵渎。
天下无一画者能勾勒出他万分之一的风采。
楚王这般美丽,本该显得他走下的那架马车破旧平凡,画风不搭啊。可偏偏这普通的乡下把式马车,竟然因楚王而生生显出几分质朴的华美,瞬间高大上起来。
楚王果然如真仙临世。
刚刚还在叫嚣哄笑的一干纨绔子弟,这会儿都成了雨打过的鹌鹑,缩着脖子不敢说话了。看着楚王一步一步,缓缓逼近,竟下意识,齐齐后退了几步。
明明这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身量单薄,面无表情,却偏偏让人感觉到一种比泰山更磅礴巨大的压力。
卫重沙身边的锦衣卫都护在身边,可他看上去依然自成一个小世界,茕茕孑立,唯他立于天地之间,瘦小单薄的背影显得脆弱而可怜。
但卫重沙脸上却并无他从前那种惹人爱怜,暗含三分媚态的神色。也并非孤冷和倔强,近朱者赤,他也隐隐有一种“宠辱不惊”的淡然平静。
纵被千夫所指,眼底一片漠然,好似面对的只是恶犬吠吠,何必与兽类计较?
权当娱乐,不值一笑罢了。
卫重沙表现极好,可还没修炼到家。
沐慈本尊,才叫真淡漠,在他眼里对方连粒灰尘都算不上。他的视线平平淡淡扫一眼找麻烦的几个纨绔,无悲无喜的目光,却生生让人觉得被看作了死物,让人冷汗直流,想要跪了。
王梓光利用小孩优势,赶紧告状:“王舅,这个人带人口出污言,当街为难卫奉乐。”
沐慈温和道:“知道了,你回你母亲那边去吧。”
“哦!”王梓光在外面很听话,乖巧走了。
沐慈看向卫重沙,目带询问。
卫重沙也看沐慈,眉目间冰雪融化,瞬间春暖花开,解释道:“不过是从前认得的人,没多大相干,不值王爷烦心。”不待沐慈开口,他笑吟吟问,“王爷,您的事忙完了吗?”
“嗯,你没事了吧?”沐慈目光柔和。
卫重沙婉约微笑:“一直就没什么事。”
“行,那就不浪费时间。你陪我去喝下午茶,我饿了。”沐慈道,很自然牵着一直没放开过的梅容,另一只手箍着卫重沙的肩膀带他往青布马车走,一边道,“你别看这车普通,居然也很稳当。”
能和沐慈在一起就高兴,卫重沙哪里会嫌弃,只一个劲点头。
沐慈继续说:“车把式也有趣,非说是我路修得好。不如咱们坐车上喝茶,把明理学院都逛一遍,看路是不是真修得好?”
围观群众:“……”
找麻烦的人:“……”
还真是被无视得很彻底啊。
牟渔过来,一本正经劝道:“别坐车上喝,回头该泼了。”也没提什么不开眼的人,也觉得不值一提。
众人:“……”
感情在哪里喝下午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传说中,护国公对楚王最是纵容,果然不是空穴来风。
沐慈点头:“刚刚好,若有颠簸泼了我的茶,路段记下来,回头把承包商抓出来让他重修。”
不分敌我所有人:“……”
这画风,大家表示都有点看不懂!
找麻烦的家伙还以为楚王怂了,毕竟带个戏子出门晃荡,被人喷肯定是抬不起头来的。这么不置一词就“跑”了,定然是想息事宁人。于是总有人把“息事宁人”当做“软弱好欺”。
“楚王殿下,您就这么走了是几个意思?难不成是怕了?”找麻烦的人说。
卫重沙不在意,不想沐慈惹麻烦。沐慈本来也不在意这么几个家伙的。但对于这么锲而不舍作死的家伙,牟渔都想点一根蜡了。
沐慈停步,转身,放开梅容的手,一手搭在卫重沙的肩上,拉他一起朝着那几个人走过去。
牟渔立即道:“为首是泺淩郡王世子,沐盛玉。”
沐盛玉与京中纨绔不同。如沐永清沐广孝二人为代表,是爱玩爱凑热闹,天天没个正经的年少轻狂,从不伤人害人勉强人。
而以沐盛玉为代表的这一伙,已经不是纨绔范畴,是真正的祸害。最爱仗势凌人,欺负折腾底层人,对漂亮的人尤其狠,人命都出过不少。只是每次出人命都有人背黑锅,刑部和大宗正寺都拿他们无奈何。
沐盛玉最爱点怜霜去唱堂会,然后招呼十几个狐朋狗友一块儿折腾怜霜,好几回险些把人弄死。
沐慈对牟渔摆摆手,带卫重沙走到沐盛玉一伙人面前,面无表情道:“我不在意你是谁,也不在乎你爹是谁,我只问你一个问题!”沐慈拍着卫重沙的肩膀,“知不知道我是谁?知不知道他是谁的人?”
沐盛玉二十多岁,长得眉目英俊,从外表上看不出私生活的糜烂,身子骨也还强健,没有多少酒色空身的样子。
他随意拱拱手:“您是楚王,论起来咱们平辈,我觍颜喊你一声王弟,一直仰慕已久,不想见面不如闻名。”他十分惋惜摇摇头,继续道,“王兄听闻你收了怜霜在府上。我与怜霜恩爱多年,几个月不得相见,甚是想念。今日有幸巧遇,不过想与怜霜叙叙旧,怎么?王弟连个玩物都不舍得让人看一眼?”又看向卫重沙,目光上下游动,似要剥光他的衣服,啧啧道,“小霜儿,你这上下两张嘴挺能耐啊,如今攀了高枝儿,对以前的老情人都不理会了,果然是……”
当面这么在沐慈面前揭开,卫重沙脸色发白,只强撑倔强。
“打住!你还不够格与我称兄道弟。”沐慈道。
沐盛玉想说什么,沐慈抬手做个手势,道:“我从不浪费时间与人争论,你知道我是楚王,他是我的人就够了。”
沐慈淡淡下令:“围起来!一个都别放过!”
对于最高领导的话,不需要牟渔指示,一直隐忍的锦衣卫迅速行动,把沐盛玉等人团团围住。
围观群众见事态急速转变,纷纷往后退开一点。人群中的沐若松想走上前,被谢娡拉住了手腕,对他摇头。
沐盛玉嘴角抽抽,发现楚王果然如外界盛传的那般,翻脸如翻书,且不怕事大,不计后果。
沐盛玉这会儿心里也没多害怕,笑道:“楚王,明理学院禁止斗殴,还是你自己定的规矩,难道想要言而无信?”
沐慈并不和他争论,扭头问牟渔:“带人灭了整个泺淩郡王府,需要多久?”
牟渔狂霸酷拽冷道:“不需要十分钟。”
人群里传来抽气声。
沐慈又问:“后续有多麻烦?”
“你赶时间,那简单粗暴在十
分钟内直接杀光,虽需要个几年平息事态,会影响一点名声,但远不足以撼动你。若是你耐心等两天,泺淩郡王和世子的小尾巴一大把,费点功夫揪一揪,交由刑部和大宗正寺,连后患都没有,耳根子还清静。”
沐慈沉吟,似在考虑用哪种方法。
沐盛玉的笑脸用了点力才勉强维持住,道:“楚王,您可是最讲规矩的人,可不能因为我几句言语无状,就公报私仇,灭人满门。”先把事情定性,若是泺淩郡王出事,大家都会怀疑楚王搞鬼。沐盛玉又套近乎,“再说,你我都是宗室,为一个玩意儿闹起来,很不好看。”
沐慈波澜不兴看一眼沐盛玉,一针见血指出:“所以,你知道我守规矩,顾大局,就肆无忌惮来侮辱我的人?一个一个拿规矩来拿捏我,叫我不准反抗,当我是呆的?”
沐盛玉皮笑肉不笑:“楚王言重了……”
说实话,他还真是这样想的。
牟渔赶紧神助攻:“阿弟,我就说你不能太守规矩了,都以为你好欺负。”
众人:“……”我们都没“以为”好吗?
沐慈也深有感触:“还真的是,都看不惯我这么守规矩,想方设法要踩一踩我的底线,逼我发火,最好不管不顾,不守什么乱七八糟的规矩,痛痛快快想怎么干就怎么干才好呢!”
楚王这一句话,平平淡淡,轻轻柔柔,听不出半丝烟火气,却蕴含着毁天灭地的,让人不寒而栗的恐怖杀机!
是的!
杀机!
楚王不守规矩,恣意妄为,会有什么后果?分分钟灭了看不顺眼的人,分分钟血流成河,分分钟天翻地覆,国家动荡。
因楚王素行太过良好,许多人第一反应不是害怕,而是开始反思……
今天来听奚大家乐理课的,多为权贵子弟,围观的更是大幸顶尖那一拨的读书人,前者对政治敏感,后者有自己的头脑,对家国大局常有讨论,以兴国富民为己任。
更有许多人因楚王的贤德仁爱,是他的死忠粉。
楚王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被天下瞩目,所有人都知道楚王智慧无双,却行事光明正大,从无阴私手段,不以权谋获利。平日对自己定下的各种规定,还有国家法律法规,都一板一眼遵守。
小到守时,早朝不迟到,不去也每次请假。
大到守规,皇位都因嫡长制度而拱手相让,约束自己不以私人理由调动国家军队。
楚王虽有强权巨力,却从不违法滥用。控制楚王的是什么?难道是皇帝?难道是天下悠悠众口?
别扯了!
是楚王自己好么?
众人听得楚王这一句轻描淡写的抱怨,幡然恍悟——自来控制楚王不滥用权力的,从来都是楚王自己。
权力有多美妙,控制就有多难。
可楚王硬生生自己控制住了,他“守规矩”“顾大局”简直深入人心,甚至因他一开始就这样约束,在全国人民眼中竟成了很正常,很理所当然的一件事……就连沐盛玉这种人都不惧虎须,想挠就挠。
因为这老虎,这巨龙,没铁链锁着,却自己控制了自己,绝不会看谁不顺眼就反手挠一爪儿!
这其实,是多么的不正常!!
这种自控,有多么难,就有多么容易挣脱!
众人看向沐盛玉的眼光,就似看一个犯了众怒的蠢货——真要惹恼了楚王,让他不再“守规矩”……越过底线这种事,有一就有二的,天下人都要遭殃了,该如何收场?
和乐恕一起赶回来的沧羽,加入了锦衣卫的行列,缓缓从腰间抽出长剑,狰狞的半脸犹如厉鬼,语气跃跃欲试:“殿下,您早该这么干了,这天京城谁活得不比您恣意?非要上下守规,人人守法,兄弟们跟了您这么久,早憋屈坏了!”
众人:“……”
啊喂!是谁把这个人形大杀器放出来的?
锦衣卫也抽剑应和,杀气暴涨:“请殿下下令!”
沐盛玉被沧羽的面孔一吓,被锦衣卫暴涨的杀气一激,才后知后觉,有点怕了。
众人则眼巴巴看着楚王,用最温柔的目光传递出一个讯息:千万别变身喷火龙啊!!!!
沐慈考虑了许久,总算有了决定,道:“为了这么点小事,就改变我做人做事的原则,还不至于。”沐慈伸手给牟渔,“给个匕首!”
牟渔也不问,把靴子里的匕首递给沐慈。
沐慈接过,拔出,来,寒光凌冽……
“别冲动!”不知谁弱弱劝了一声。
“楚王三思……”
“殿下别冲动……”
“贤王消消火……”
劝告声此起彼伏,但都十分的,十分的情真意切,小意温柔……
沐慈:“……”他抬抬手,就让人群安静下来,然后眼疾手快将匕首丢向对沐盛玉方向……在众人抽气声中,匕首精准插入了沐盛玉的脚……旁边的地面。
沐盛玉背后冷汗如瀑,强笑道:“楚王这是何意?”
沐慈不徐不疾道:“你知道我是谁,也知道卫重沙是我的人,还来冒犯,可见怀抱恶意。我本不想计较,你还不依不挠,我不讨个公道就真叫软弱可欺了,以后必麻烦不断。你我都是男人,就用男人的方法解决问题。”
沐盛玉:“……”
众人:“……”
长得如此漂亮的少年,说用“男人”的方法解决问题,感觉……
很有感觉啊。
梅容呼吸急促,目光灼热,若非众目睽睽,他一定要抱着沐慈狠狠啃他一顿的,太带感了!
牟渔听得这呼吸声,瞥他一眼,视线重点掠过他不正常供起的下方,好想扶额……只能庆幸现在人们的注意力不在他身上,不然太丢脸了。
“掷匕为约,你侮辱了我的尊严,我要与你约斗!”沐慈道。
众人哗然。
有没有搞错,三天一小病,七天一大病的楚王,居然与人约斗?看起来……还不像是文斗啊。
果然不是文斗,沐慈开始……动动肩膀,揉揉手,转转手腕,道:“五分钟热身准备。既然明理学院不允打架斗殴,那我定下新规:可以进行公平的约斗,诸位都是见证。就算你我不是同宗,也是一国子民,华夏同胞,并无解不开的死仇,就不允许用武器,不约死斗,双方以武比拼,点到为止。”
有理有据,大家居然无法反驳……
只是……楚王你确定自己这小身板,不是送菜?
沐盛玉眼睛都亮了,他虽然爱“玩”,但很有节制,又重练武,武力值虽赶不上常山王、牟渔这种逆天的存在,但也不弱。对付个楚王还不是手到擒来?
“你说真的?起手无回?”沐盛玉追问,虽然很想正大光明揍楚王,却怕事后追究不好交代。
“我说的任何话,还没吃回去过一个字。”沐慈继续热身,“还有三分钟准备。”
沐若松挣脱谢娡,又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