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星车一停,沐慈和沐若松都醒了,沐慈凝聚了一会儿精神,才睁眼,目光清明,却不问牟渔客人身份,只伸个懒腰舒展身体,道:“你继续休息,我去会会。”
沐若松不放心跟着下来,看一眼马车,忍不住问:“是谁?”
凭着一辆车,几个白头卫士敢挡且挡下了这么多兵马,不是普通人……沐若松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沐慈对沐若松温和道:“是临安大长公主,不用担心。你别跟我过去。”
沐若松心里“咯噔”一下,更加担心。那一位虽无兵马,却比手握兵马更厉害,就连天授帝都不敢碰她一指头,背地里都从不露出不敬,只差把她供起来。因为这位大长公主委实声望高,一句话便能把一个人的品性定下,都翻不得身。
牟渔也不意外沐慈能猜出,沐慈的逆天脑袋不是摆设。而且连牟渔自己,见了这辆青布马车也只喊了声“倒霉”,并不意外这位姑奶奶会光明正大挡路。
不出现,不管点闲事也不叫临安了。
而且天授帝一番作为,基本清理掉了反对势力,剩下的小鱼小虾翻不出大浪。能对储位说上两句的,能凭一辆小车就敢挡两万多军马的,且一点不怕和天授帝对着干的,也就这一位了。
……
牟渔把沐慈牵到青布马车前,见朝阳郡主已在马车旁,显然是路上撞见,朝阳猜出临安的意思,担心沐慈冒犯了她会吃亏,特地停下。
朝阳看到沐慈,猛打眼色,欲言又止……无非是叫沐慈乖一点,别桀骜不驯。
沐慈对她点头,态度超然,淡定从容。
朝阳虽不放心,却帮不上忙,只能叹口气,靠沐慈自己去过这一关,好在沐慈也不是没本事的。
白头的苍老卫兵挡住了牟渔。沐慈挥手让牟渔退下,自己一个人爬上了马车。
朝阳想了想,走到了牟渔身边,隐晦表明立场。
牟渔神色冷峻,扫她一眼,脚下不着痕迹往一旁挪了一步,然后盯着马车内,双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不语。
朝阳担心,没注意到。
秋日的阳光依然热辣,地上牟渔的影子高大健壮……谁都没注意,那高大的黑影与朝阳的身影重叠在一块儿,替小黑影挡了大部分毒辣的阳光……
……
沐慈进了临安的马车,不着痕迹扫一眼。并不大的车厢布置简单,侧面打了一排木栏,种着各色的盆栽花草,不是知名品种,像是随手在野地里掐的,车厢内充满野趣,飘荡一种清新怡人的植物气息。
一整面车窗都打开了,花草都沐浴在阳光下。
着实惬意。
另一侧木栏上放满了书本,马车上支起一个小桌,桌边蒲团上坐着一个老妇人,看上去还算年轻,五六十岁的模样,穿着蓝色布衣,打扮朴素却得体,很有精神,一举一动都优雅高贵,涵养十足。
她便是临安,保养得挺好。
临安见到沐慈,笑容满面,皱纹不多,目光温和,像慈祥的邻家老奶奶,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沐慈却不被外表影响,面无表情行礼,有敬意却没有凑上去的故作亲热,嗓音清润微凉:“问姑奶奶安。”
“小家伙长得可真俊,脸儿怎么这么苍白?听说你身体不好,又受伤了……可好些了?”
“性命无碍。”
“那还好,走近些,让姑奶奶好好看看……”临安召唤。
沐慈没有抗拒,被临安拉坐在身边,没有似摸狗似的摸头,而是……被捏了脸。
临安捏着沐慈的小脸,啧啧赞美:“怎么长得啊,天地灵气都集中在你身上似的,嫩得能掐出水来。”那表情语气,若是年轻个五十……不,年轻个二十岁,沐慈都可以告她非礼。
沐慈神容平静,不喜不怒,不挣扎,不说话。
临安没用力捏,舍不得呢,她也不至于做没品的事。这乖乖不吭声的小家伙长得太招人心疼了,就是看着冷淡。
她放开,轻轻给沐慈揉了一揉嫩脸,又去抓沐慈手腕:“真瘦,没好好吃饭吗?”拿了桌上一块点心,直接塞沐慈嘴里,“五豆饼,香软易克化,吃两块。”
豆饼的确香软,还是芝麻味的,沐慈舌头一卷,嚼着吃了。
临安看这漂亮孩子,两边脸颊一鼓一鼓嚼东西的样子可爱到爆,又笑眯眯喂了他好几块。
沐慈肠胃弱,早餐只喝了点汤粥,刚好饿了,就慢慢把临安喂的都吃了。
外头的牟渔和朝阳能通过大开的车窗看到里面情形,这也是临安的风格——事无不可对人言,做什么都光明正大地。
所以两人看到车中似普通祖孙两,一个投喂,一个吃东西的温馨场景,都有些惊疑不定。
……
临安一边喂,目中爱怜越来越多。若说她之前还有些疑虑,怕这少年因身世坎坷,备受屈辱折磨,于是能忍人所不能忍,凡事把表面做得漂亮,心中其实所图甚大。
——这不,把皇帝都哄住了。
可如今她看这可爱孩子,特别是双眼极漂亮,黑白分明,澄澈干净。临安忍不住喜欢他,打心里想往死里疼他,虽然没一个少年见了她,能有沐慈这么淡定的。
可惜,眼角微挑,本是含情的凤眼却过于清冷,不带丝毫人间七情,如同深不可探的海渊,寂静,幽暗,冰冷,一无所有。
却又似容纳天地万物,宇宙辰星,宁静、深邃、睿智而博大……
必要时,亦会汹涌,毁天灭地。
真是个充满灵性之美,又叫人无端生出敬畏的孩子。
临安心底叹了口气,造化弄人,可惜生得太小……
临安心中爱怜,语气就带了出来,用平生最温和的声音,慈祥地,诱哄小儿般道:“你是个好孩子,姑奶奶真的很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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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沐慈语气淡淡,目光平静。
“能不能陪在姑奶奶身边几天,我们做朋友好不好?”临安说出她的目的。
牟渔听力敏锐,双瞳收缩了一下——果然来意不善,虽然能让这位与一个孙辈说出“做朋友”之语,,是真看重,甚至说抬举了沐慈。却是打着要把沐慈留下,不让他回去参与夺位的心思。
若旁人被临安看中,只怕高兴到发疯。可沐慈是谁,他没感觉,别说表情变一变,呼吸和心率都没丝毫变化。
沐慈前世活到七十多,一生传奇,见惯风浪,不论阅历还是心境,足以与临安平辈论交。若以成就、名望、财富等外物衡量,沐慈甚至超过临安。只是到了他和临安这境界,是不会用身外之物衡量高低的。
一切回归本质,与人交往,唯心而已。
“有没有清水?口渴。”沐慈问得从容。
临安知这少年是听懂了自己意思的,却不回应,转移话题……难道他真想继位?
临安活了一把年纪,别的没有,耐心却十足,从茶壶里倒出一杯清茶,可见把沐慈的习惯调查得透彻。
沐慈却只做不知,很平静喝水。
临安又哄道:“皇宫也没什么好的,天天关在里面多没意思?不如我们两个一块儿出去游玩一趟,看看大幸的秀丽河山,无限风光,煮酒烹茶,岂不快哉?”
沐慈慢条斯理喝完茶水,拍一拍身上点心屑,很是淡定:“茶炒制得还欠火候,您可以随时派人找我,必知无不言。点心很好吃,半个月后我送个厨子去您府上学两手,还望不吝。”
临安:“……”
却不能小家子气:“哎,哪用你叫人来学,我直接送你个好厨子!”心里却琢磨,为什么要把时间精确到半个月后?
难道他只需要半个月就能稳定局面?
沐慈没有解释,只道:“我还有事,不能久留,您请便。”就要起身……
临安:“……”
她从没见过无视她,拒绝她的人,简直油盐不进。临安错愕之余却对这少年生不出气,只是做了件她觉得大失风度,却必须去做的事——上前一把抓住沐慈的手不放!
很坚定地,耍赖!
沐慈总不能和一个老人家打一架。他没挣扎,用连天授帝都扛不住的,平静而透彻的目光,凝凝定定看着临安……
临安迎视沐慈似藏无尽智慧,看透红尘人心的黑沉清澈的眼睛。
真不是个普通少年,与她对视不落下风。
临安叹口气,道:“你怨我恨我,我也不可能放你走,坐下吧!”
沐慈坐下,清淡道:“我们无怨无恨,不过各有主张!”
这世间已少有什么能勾起沐慈的喜怒情绪,他也不解释自己没继位的打算——他行事无需对任何人交代。再说临安也不是他说一句话就相的。
事关重大,任何人都不会轻信。
临安叹口气,抓着沐慈手腕碎碎念道:“你这孩子真惹人疼,就是太单纯,也不怕我在点心和水中下毒吗?以后陌生人给的东西不能随便吃,知道吗?”
“我知道没毒,您也不是会出这种下作手段的人。”沐慈又一针见血,“您对我的关心爱护是真的,我领情。您的目的我也清楚,有话请直说。”
临安就喜欢这样实诚的孩子,爱怜地又轻轻捏一下他的脸:“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姑奶奶豁出这张老脸挡着你一个小辈,是要阻止你入宫掺合继位之事。你放弃,不论谁继位,我活一日,就保你一日平安。之后你也足有能力自保了。”
“不需要。”沐慈道,他不至于无能到要个老奶奶庇护。
临安一噎,好在她年纪大,忍耐力是一等一的,依然笑道:“你是有大智慧的,当知道自己并不适合继位。”
临安从时局到未来,从礼法到规矩,把沐慈继位的坏处分析一遍,最后总结:“国事繁忙,姑奶奶也是怕你身体吃不消。更怕国内动荡,若一个不好弄得兄弟阋墙,让敌国有机可乘,悔之晚矣。须知倾巢之下无完卵,国家完了,性命没了,被蛮族铁骑踩在尸骨上啐痰,还争个什么?”
沐慈沉默,目光淡然无波
临安一辈子沉浮,自认看人没出过错,认定沐慈所作所为,无不从大局出发,并非是恋栈权势的人,可现在她从沐慈空白一片的脸上看不出他的心思与倾向。
大概,看出来也没办法左右。
临安感到棘手,眉头拧了起来,硬是不放沐慈,把木桌上一块面板翻转,却是一个棋盘。又从暗格里抓出两筐黑白子,道:“那干脆点,你我赌一把,你赢了姑奶奶放你走,任你作为,不再问事;你输了就跟我走,听我的话。”
沐慈不看棋盘,还是盯着临安的眼睛,漠然至极。
临安扛不住这能看透人心的视线,先一步垂下眼脸,盯着棋盘纵横:“你别怨,姑奶奶知道你没认真学过下棋,不会下棋……但今天我就是来欺负你的,你骂我耍无赖,有恨有怨,我也得留下你。这世上……也没什么真正的公平。我也不说什么‘为你好’的话了,我也不知这样做对你好还是不好。你只当是为了这个国家受些委屈,心里会会好过些。”
沐慈开口了,冷道:“公道自在人心,是非必有正论。”坚定地,用一点巧劲从临安手里抽回自己的手,摸到一枚黑子,做出应赌的手势,“我不赞同你这种强加于人的做法,却赞同你的观点——就算为了这个国家,与你赌这一场!”
临安想笑,却发现自己做不出慈爱微笑的表情,到她这地位也没谁能勉强她,面前的少年也不是面子情能哄到的,索性不想笑便不笑了。
临安抿紧了唇,耷拉的法令纹让她看上去严肃到近乎严苛,对沐慈道:“要不要讲一讲规则?”
“不用,皇帝教过下棋的规则。”
老皇帝教子上瘾,一逮到机会就“手把手”要教沐慈,围棋作为大幸国粹,也是教过的。沐慈没有认真学,却知道大幸下棋的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