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恨不能咬死面前这个油盐不进的魂淡,可是不行。好容易她才拼劲全身力气才控制情绪,又问:“那二哥呢?还活着吗?”
“没死。”
“能不能放了他?如果你不方便,那告诉我他在哪里。”
沐希则又沉默。
朝阳知道她这个三哥,不想说的东西怎么都撬不开嘴。原先他在北戎边境曾经因秘密行动泄密而被北戎人虏获,他一直宁死不屈,被折磨地不成人形也没有开口,幸而他撑到最后等到了救援。
讽刺的是,执意要救他的人就是贞世子,贞世子也是在那次救援中战陨的。却不想,付出生命,救回的是一只白眼狼。
可朝阳不能去责怪沐希则,因为泄密的……恰是她执意要嫁的平南侯王重戬。
她更没有立场。
朝阳深呼吸几次,勉强收拾心情继续问:“枣红马又是怎么回事?”
沐希则想说的会爽快交代:“阿杉一直说想要一匹枣红马,所以半个月前,我送了一匹给他,我只当他这次还会再骑这一匹,不成想他竟然把马换给了阿柏。消息传来时,我就知道……要坏事。果然阿杉是发现了什么,才会换马的。”
“阿杉听到曹风和马倌说话,以为他们帮他作弊,那孩子心气高,不愿意如此得第一,才换了马。”
“那孩子……”沐希则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一直只以为,那孩子只懂得闯祸捣蛋。
“三哥,为什么?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手?”朝阳问,这是最让她无法接受的。
沐希则又沉默了。
“虎毒不食子啊。”
沐希则嘲讽冷笑,道:“正因如此,我才选了他,方便把我摘出去。谁料……反倒害了阿柏。”他摇摇头,略有些疲惫道,“事到如今,我们父子情分已尽,还说什么呢?其实他死了才好,这样活着,比死更艰难。”
有他这样一个父亲,又无意间害了二哥,一生都要背负罪恶与愧疚活着,的确不如死在这场阴谋里。
朝阳觉得身体仿佛浸入冰水,她愣愣听着沐希则毫无感情地说让亲生儿子去死,好似在讨论一个物件。
朝阳侧过头,忍了半天的眼泪流淌下来,她迅速擦干,尽量稳住声音说:“阿柏退烧了,腿保住了。阿杉……也能扛过去的,他比你强,我相信他。”
沐希则淡漠地应:“是吗?”
……
沐慈更换好衣服走出来,身后跟着脸色苍白的沐若松。
沐若松拼尽全力在忍耐自己的情绪,双唇紧抿,拳头却无法控制捏得死紧,身体都微微颤抖。
沐慈看到牟渔示意他着窗户。
沐慈看了一眼,用手肘捅沐若松一下,用下巴示意他看窗户。
沐若松再绷不住情绪,僵硬的面具一块一块碎裂,惊愕瞪着窗户:“阿杉,毛毛,锁儿,你们躲在哪里干什么?”
被发现了!
王梓光作为一个惯常偷听壁脚的专业户,半点没有羞愧,直接推开窗户。
沐若杉一张略带稚气的圆脸在一天之间就清瘦下来,挂满了泪痕,但他却没有哭出声,身体颤抖又拼命想抑制颤抖,绷得额角青筋暴露。
双眼死死瞪着他的父亲!
父子成仇!
沐若枆在一旁,担忧地轻抚他的背。
昨夜他们都挂心沐若柏,没跟着世子妃杨氏回王府。
沐希则眼中的惊讶一闪而逝,夹杂某种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挣扎,但很快他将一切情绪都隐藏下去,不叫人看出端倪。面无表情地扫了一眼自己的儿子,便不再关注。
沐慈站在朝阳身边,对她摇摇头,对这种情况保持了缄默。
“进来!”朝阳叹口气,觉得自己一定会老得快。
几个孩子进了房间,都不太敢说话,事情远远超出他们的想象,伤害他们的并不是敌人,而是他们的亲人。
沐若杉快步走……几乎是冲向他的父亲,朝阳想阻止,却被沐慈挡了。
“父子之间的问题,让他们自己解决,如今境况,你能护到几时?遇到这种事,就必须长大了,谁都帮不了他。”沐慈一针见血道。
朝阳忍了忍,最后别开了脸。
沐若杉冲到他一直依赖,一直信任,一直一直……如高山一般仰望的父亲面前。瞪了他许久……风二与风九暗自戒备,怕三爷伤了四公子。
谁知沐若杉却跪了下来,伸手抓着他父亲因长
期练武而磨出老茧的宽厚大掌。
这双手曾经护持过他骑马,手把手教过他射箭,抚摸过他的头顶,当然,更多的……是打过他的屁股。
“父亲,我不信,您一定有苦衷的。”
沐希则浑身震了一下,幅度很小……很快他恢复了平静,强行收回手,目光复杂难以言说,最终化作一往无前的坚毅,看了沐若杉一下,道:“我没什么好抵赖的,谋事不密,愿赌服输。”
沐若杉歇斯底里地大叫:“不可能,父亲……您骗人的,您有苦衷的,对不对?对不对?不是这样的,不是……不应该是这样的……”到底才是个十三四岁的孩子,怎么能接受自己父亲谋害祖父,篡夺王爵,甚至不惜害死亲生的儿子呢?
他忽然一声嚎啕,开始大哭。
沐希则咬牙,甩了沐若杉一个巴掌把人打趴在地上,大喝:“哭什么?像不像个男人?”
这一巴掌的力量很大。
沐若杉被打蒙了,不再哭,捂着流血的嘴角愣愣看着父亲。
朝阳爆发了,冲过来劈头盖脸暴揍沐希则:“你有什么资格打阿杉?他犯了什么错?他一点错没有,你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动他?你没资格……”
风二和风九紧张了,生怕沐希则伤了朝阳,毕竟两人武力值不是一个等级。
谁知沐希则只是站着被揍,并没有还手和闪躲的动作。
牟渔将沐慈抱在胸前,退到了一个角落,免得场面失控波及他。沐若松下意识也挡在沐慈身前,还张开了手。王梓光和沐若枆蹭上前,将沐若杉扶起来,想安慰,可找不到任何话语去安慰。
谁都不能体会当事人心中的痛苦。
朝阳是留着指甲的,把沐希则的老脸都挠花了。忽然沐希则出手……风二风九如临大敌,抽剑对准沐希则,一个指肋下,一个架上他的脖子。
沐希则一点不惧怕,不过他也只是掐住了朝阳的手腕,竟然说:“别打了,指甲断了会疼……”
什么鬼?
这一句话,实打实的心疼,眼神也极其温柔。
所有人都有点反应不过来。
朝阳也愣了,呐呐喊:“三哥……”
“乖乖,不管怎样,你都是我最心疼的妹妹。”沐希则很温柔从怀里抽出白色巾子,包住了朝阳因为断了指甲滴血的手指头。
这戏剧化的,人都看不懂了。
沐慈一直面无表情,却侧头瞥了一眼牟渔。牟渔一脸冷酷,双目无情,似万年冰山般不为任何风雨所动。
沐若杉忽然上前,虽然只是十三岁,身量却高,上前拨开沐希则的手腕。
沐希则顺势放开了朝阳,很无情挣脱了沐若杉的手腕。
沐若杉盯着沐希则良久……并没有在他父亲的脸上看到任何一丝软化的痕迹。他用袖子擦干泪水,擦干嘴角血迹,退后几步,忽然跪在了地上,“咚!咚!咚!”郑重磕下三个响头。
把额头都磕得青肿。
“虽然我没有死,让二哥替我受了罪,但父亲赐给我的生命,我只当做还给你了。我们父子,从此恩断义绝。我会照顾好母亲和弟妹的。”沐若杉深深看了父亲几眼,才道,“希望你不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后悔。”
沐希则无动于衷。
沐若杉说完,没有再留恋,冲出了营房。
王梓光沐若枆都追了出去,沐若松也追出去两步,却停下脚,犹豫地看向沐慈。
沐慈对他宽容微笑,点头。
沐若松再看护住了沐慈的牟大将军,他放下心,也追了出去。
朝阳怔忪地捏着白巾子裹住的手指,双目放空,喃喃问:“三哥,你这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沐希则沉默。
朝阳实在不懂,她所有哥哥里,除已过世的大哥外,就是三哥最优秀。虽然身为庶子不能承爵,可父王早已经给他铺好了道路,往西北历练个几年,再回京谋个高品武职,凭着家中铺的路和他自身努力,将来分宗出去做个国公,一家子富贵荣华绝没问题。
可三哥却不满足,他是那么的优秀骄傲,却走不出命运,走不出自己的心,要贪求根本不属于他的权柄。
朝阳哽咽又无奈地问:“为了王位,搞得妻离子散,众叛亲离,你值得吗?”
沐希则此刻的目光,很平静。
“值得不值得,我不知道,我没有考虑过。只是……有些事我若不去做……我的心……就一直无法平静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