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后退了一大步,手枪指在我的眉心上。
“你还撑不撑得住?”我不再理会对方,伏在井口向下叫了一声。
“还能撑几分钟,不过身子一直在向下滑,拜托你们两位快点谈妥条件,把我拉上去。”唐美的喘息声越来越急促,但是依旧谈笑风生,毫不惊慌。
“陈先生,我没有放过你们的理由。”他得意地笑了,“而且,沙漠行家在每一次开工掘宝时,都会杀一两个异乡人祭灵。很不巧,目前在场的只有你们两个最合适,如果你们已经做好准备的话,就一起上路吧?”
我很明白,“弱肉强食”一直就是沙漠里的处身立世规矩,但这样的规矩却绝不应该出现在对面这群人身上,因为他们具有相当特殊的身份。
单纯地击杀眼前这一个人,并非难事,最难的是御敌的同时,把唐美毫发无损地救回来。表面看来,敌人只是眼前的这队人马,谁能肯定在他们背后一望无垠的大沙漠里没有藏匿着数以千计的精锐部队?
“彩虹勇士”代表的是世界一流的特种部队战士,直属于埃及国防部长调度,在埃及境内的任何一个城市里都拥有“先斩后奏”的绝对权力,其战斗能力并不逊色于美国的海豹突击队或者三角洲部队。
我现在能百分之九十九地肯定,他们是“彩虹勇士”的人马。
“下面,并不一定是‘黄金之海’,你这样盲目杀人,只会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相信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这一点,对不对?”我直起腰来,平静地面对着黑洞洞的枪口。
“那是我的事——”他的态度很嚣张,但那柄无声手枪陡然飞了起来,横向掠出几十米远,划了一条古怪的弧线,落向塔下。
“哎?”他惊呼了一声,随即灵巧地团身一滚,缩到侧面的石阶阴影里。
“是狙击手!隐蔽!”最先跟我对话的小头目叫起来,他们不愧是训练有素的枪战行家,仅在一秒钟内便全部伏倒,各自找到有利地形隐蔽起来。
狙击手一向都是开阔战场上的绝对王者,这位没有露面的高手只射出一颗子弹,就震慑住了一秒钟前还嚣张万分的黑衣人。
“四组、九组,以金字塔为中心做半径一公里搜索,正东偏北四十五角范围——”那小头目的反应也相当敏捷,只是他在用对讲机下达命令时,身子稍稍探出了暗影。“啵”的一声,他的额头正中突然开了一个小洞,后脑位置“啪”的绽开了一朵飞扬的血花,一颗体积非常小巧的“瘦身穿甲弹”已然穿头而过。
“对方在正东偏北十三度角线路,距离塔顶的直线距离为——”小头目身边的一个人接住了跌落的对讲机,继续下令。
流血和丧命对于这群人来说,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有“使命必达”才是他们的天职,所以任何一个指挥员当场战死后,马上就有预先指定的临时指挥接替他的位置。这个人相当聪明,知道狙击手两次开枪射击后最起码会有超过四秒钟的切换子弹时间,越是威力大、射程远的枪械,这个弱点便越明显,于是,他可以放心大胆地一跃而起,完全暴露。
他对狙击手位置的判断没错,但却错估了射手的武器装备,一颗开花弹瞬间破空而来,撕裂了他胸口的防弹衣之后,“啪”的一声炸裂,一个手掌大的透明窟窿骤然出现在他的心脏部位。
“田七。”我的心头忽然流过一阵暖意。
三颗子弹,是从三柄完全不同的狙击步枪里射出来的,只有田七,才会不厌其烦地携带着七柄长枪展开行动。这种奇怪的用枪习惯最大的好处就是——可以在半秒钟的轮番切换下,准确无误地射杀远、中、近距离的敌人,绝不失手。
“都不要动。”黑衣人大叫着下令。
跌落在石头上的对讲机发出一阵“嗤啦嗤啦”的扰波杂音后,传出一阵急促的呼叫声:“请指示距离区域、请指示距离区域……”
黑衣人的隐身处离对讲机只有半米远,触手可及,但他却再也没有勇气将自己的手臂伸出暗影。
“陈先生,那是你的朋友?”他恼怒地冷笑着。
我点点头:“对,你应该能猜到,要想在大沙漠里做什么事,单打独斗是毫无意义的。”
“可你更应该知道,埋葬在沙漠下面的一切宝藏都是属于国家、属于人民的,任何外国人无权攫走它们,包括我们刚刚亲眼看到的‘黄金之海’。陈先生,我坦白告诉你,在你之前,至少有超过三千名来自全球各地的探险家死在吉萨高地上,用自己的鲜血祭奠着法老王的宝藏——相信你也不会例外。”他的笑声从齿缝里迸射出来,像只猥琐狰狞的沙漠巨鼠。
埃及做为北非的军事强国之一,对沙漠资源的控制向来都是锱铢必较的,而所有利益收敛的保障就来自于军队,这也就能合理地解释“彩虹勇士”人马气焰嚣张之极的缘由。
“我无意于宝藏,到底需要我重复多少次?”我用淡淡的冷笑回应他。
“陈先生,你们中国的兵法一向推崇‘兵不厌诈’的说法——明说了吧,沙漠的每一平方土地都在我们的监控之下,要想带走什么都是枉费心机。今晚的事,我会好好记着,你最好也记着自己说过的话,否则开罗的铁狱一定会令你永生难忘。”他丢下这段话,懊丧地举起手臂,向塔下发出了“撤退”的信号。
希薇仍在塔下的车子里,不过有田七的长枪护佑,一切都无需担心。
这帮人悄无声息地撤走了,我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还好,总算度过一劫!”
对抗黑衣人的过程,等于一场无声的心理较量,如果对方持续保持强硬态度,一场短兵相接的搏杀就无可避免。在这一点上,军队势力与黑帮人马不同,前者比较理智,而后者则是杀人不眨眼、不计任何后果的野兽。
“喂,陈先生,现在可以救我了吧?”唐美的听觉非常灵敏,直到敌人全部撤离金字塔后才再次出声。这一次,她的呼吸非常自然,一副气定神闲、有恃无恐的样子。
“蜀中唐门的高手还需要别人救援吗?再说,你的蛇焰箭发出超过半小时了,该来的人早到了附近,我是不是也该离开了?”与唐美对话的过程中,我已经听到有一队轻功卓绝的人悄悄接近的轻微动静,那些自然就是唐美口中提到过的“唐门十妖”。
“呵呵,陈先生,或者我们可以谈谈生意?需要特别提醒你一点,是大生意——天大的发财机会!”
“啪”的一声,她揿亮了一支大功率电筒,一道刺眼的光柱直射洞底。
“看,那些黄澄澄的反光体是什么?我猜它们是一大块金子,而且很有可能露在外面的仅仅是冰山一角。如果陈先生有意向,这个合作项目咱们可以五五分账,动不动心?”她晃动电筒,洞底反射出的金光瞬间令人目眩神迷。
毫无疑问,沉默地盘踞在光柱尽头的一定是黄金,至少也是镀过金水的某种东西,但后者的可能性很小,毕竟埃及出土的古代器皿中,非金则陶,根本没有镀金、贴金的先例。
陈美长吸了一口气,隔了一会儿,才用梦呓一般的声音叹息着:“那是黄金……很多很多的黄金,那一定就是埃及传说中的‘黄金之海’。现在,它们就在我的脚下,等待我成为它们的主人。”
黄金和珠宝是最令女孩子动心的两种东西,难怪唐美如此失神,而我只经过短暂的震撼便冷静下来:“唐小姐,这个洞口是如何出现的?你又怎么会陷在里面?”
相信同样的问题也困扰过领导“彩虹勇士”的那个黑衣人,就算金字塔里面设有透气孔之类的管道,也绝不会是存在于这个位置。大概估量一下平面位置,那道金光升起的地方就在此处,所以我大胆地猜测,金光就是从洞中射出的,但它竟然能在半空中做出直角折射,这一现象就真的是匪夷所思了。
“这件事说起来非常古怪,等我上去,咱们慢慢谈,不过陈先生,你最好先答应我的合作请求,成为合作伙伴之后,‘资源共享’是顺理成章的事,对不对?”她故意卖了个关子,把我的问题搪塞了回来。
“既然唐小姐不愿公开,那就算了,再见。”我直截了当地回绝了她,江湖前辈们早就用血肉模糊的事实告诉后辈们“与唐门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这样的箴言,历经几百年而无人敢忘。
“陈先生、陈先生——”唐美一边大叫,一边手足并用,沿洞壁上升,很快便从洞口露出头来。她的缩骨功应该已经练到随心所欲的地步,连最难控制的额骨、天灵盖、后脑玉枕骨都轻易地紧缩起来,顺利地通过了这个比头部直径小三分之一的洞口。
“不谈妥,今晚谁都别想离开,包括还在塔下的你那位小情人!”她的脸色突变,从阳春花绽一下子转成三九寒霜。
我在抢救希薇时的一举一动都曾被她看到,甚至被偷偷地摄录下来,如果再添加一些别有用心的解说词的话,很可能一下子就把希薇推到了一个极度难堪的境地,根本无从解释得清楚。
此刻,我看不清塔下的情况,蜀中唐门做为一派历史悠久的黑道势力,从来都不按常理出牌,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希薇是无辜的,又刚刚从诡谲的僵死边缘活过来,真的不应该再让她受这种从天而降的灾难性打击。
“谈吧,当然可以谈,只要唐小姐开心,我一定奉陪。”风那么冷冽,我的胸膛里似乎被点起了一团焦躁的火,一阵阵悸动着。
唐美滑出洞口的时候像一条昂扬头颈的美女蛇,脸上始终挂着掌控一切的冷笑。她坐在洞口上,双腿仍旧悬在下面,轻盈地捋顺了略有些凌乱的头发,再取出一面银镜,仔细地观察着自己的脸。
缩骨功练到一定程度,练功者的五官骨骼会发生不可预知的变化,放在男人身上无足轻重,但她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美女,对这一点就再在乎不过了。
“那些人,属于埃及官方的‘彩虹勇士’,我有准确的绝密军事情报可以证实,金字塔西北一百二十公里处的几家大型沙漠化工厂,就是这批人的常年秘密驻扎地。他们的部队编制全称为‘埃及特种部队第十八反坦克师新锐作战团’,直属国防部紧急军情处指挥,唯一的任务就是保护沙漠财宝,并且尽可能地将别人发现的有价值文物抢劫一空,上缴国库。”
她说的资料虽然机密,但我之前也有机会接触,所以只是闷哼了一声,并不插言。
“陈先生,虽然蜀中唐门是属于中国大陆的江湖流派,但从一九零零年之后,随着门下的出众弟子远赴国外发展,在欧洲、非洲两地都有了自己的根基。换句话说,如果是埃及的黑道势力出面夺宝,我是绝不放在心上的,大不了‘以杀止杀、以暴灭暴’,但如今是面对军队的力量——我想借助陈先生在国际军事上的人情面子,与军方坐下来友好地谈判,做到三方共赢,你说好不好?”
唐美话里表现出来的傲气让我不寒而慄,连意大利黑手党、日本山口组都不敢放出“藐视非洲黑道”这样的话来,但蜀中唐门却当仁不让地要这么做。
“黄金之海——唐门要定了!”她决绝地做了这样的结束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