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寂静(1 / 1)

白衣在宫墙上紧紧趴着,像猫一样前行。莫辉生母陈氏为她画的图,加上自己对于大桐皇宫的记忆,帮助她在这几天,摸索太后居住的地方——一天,一点点,有时候是一片地方;一天,再一点点,再一片地方。今天,她终于看见了刻心湖。

天地一片寂静,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一壶水,笼罩在安稳的月色里。

搭建在湖上的倚兰殿,如梦如幻。或许是兰香的香气,幽微地飘过来。白衣在一瞬间,升起了一种小儿女的惆怅忧思,她有一种直觉,这个地方,是一个很爱太后的男人,为她建造的。

在这样的寂静里,无论人的心里有多少躁动,噩梦,往昔,飘零,总能被一种坚固所包裹。总能得到一份安宁。

常常偷听到宫里人的闲话,说太后就是喜欢搬家。哪儿哪儿都住不惯,倚兰殿不是刚刚修成,她从前也只住过一小段儿。现在,好像安心住下了。

白衣刚想靠近,就看到了一队几十人的兰台戍卫兵士手持武器,身穿铠甲走过。他们手里的火把,也让白衣看见了之前没注意到的暗哨。

刻心湖重兵把守。就算白衣轻功再好,因为不知道里面的布局,根本不可能闯入。白衣叹了口气,沿着原路回到花园,回到了密道。

她在圆厅里抱着自己的身体,蜷缩起来,拉上被子,慢慢入睡。

与她实际上隔着不远的侯聪与莫昌,却还在望着床顶的木雕。侯聪忽然问了一句“睡了吗?”

“没有。”莫昌回答。

“你不要太伤心。”

这是侯聪能想出的,唯一安慰人的话。

莫昌竟然产生了想与侯聪聊聊心事的冲动,这在他的人生里,也是第一次。“这件事我不伤心。翠竹不见了我才伤心。”

“嗯。比之青松,我能懂。”

好像确实是。莫昌琢磨了琢磨,相信侯聪真的能懂他的心情,居然自发现翠竹要对自己下毒后压在心里的泥浆,透了一个孔洞,能喘气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困糊涂了,居然把在林家的情况,和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侯聪。

他刚说完,侯聪也没有立即回应。两个人都有点儿不好意思——怎么能像睡到一个被窝儿里的小姐妹一样絮絮叨叨说心事呢。

更何况,他们从小被教育要喜怒不形于色。自己的心,自己的魂,脆弱,恐惧,渴望,欲求,都被层层铠甲包裹着。

侯聪竟然觉得咽喉和鼻头都有点酸。他除了对白衣,没对别人说过同样的话“我父亲为国捐躯的时候我8岁,我母亲殉情而去。外婆家的人恨我们,自此没有来往。以至于听到关于外婆的童谣,我都不能懂。你的父皇心里总是有你的,至于太后娘娘,仅就那短短的一面看,她是个对孩子冷淡的人。这样的人,对别人的孩子,或许有一时半刻的耐心,对自己的,应该只是躲着。”

莫昌居然转过了身子,不再平躺,而是侧过来看着侯聪,“那你说,林家呢?我之前怀疑我不是母后亲生的,现在我怀疑,我母后不是林家亲生的。”

侯聪也转过身,捂住了莫昌的嘴,“别说了。咬死别说。你父皇认她是林家的女儿就行,以林氏贵女的身份立为皇后了,她就是姓林的。”

两个人重新各自躺下,慢慢也就睡去了。

侯聪在梦里,被自己的差事撕裂了。

要维持着莫昌这颗棋子的有效性,既要动摇他的正统性,又要保持他一定的正统性;既要这样,又要那样。真的很累。如果白衣在身边,这段窒息的旅程才不仅仅是个差事。

第二天侯聪与独孤正交接了莫昌的护卫,一大早就去了宫内的碧翰楼。他算计着时间,预备晚上去找莫辉,没想到午时刚过,这位小皇子坐着步辇,在肖公公陪伴下来找他吃饭了。

小家伙嘻嘻笑着,看着侯聪对自己行礼,由一个小太监抱着坐到椅子上,“我听说你们北方人爱吃这种包子,我让人做了给你尝尝。”

“谢小殿下。”

收拾好了东西,照清殿的宫人们再次退下。

“殿下今儿怎么不爱说话?”

侯聪吃了三个包子了,莫辉只是托着腮看着他。

“做太子,好不好玩儿?”

原来是这样。

侯聪明白了。这个孩子太聪明了。他肯定多少知道一些莫昌的事儿,即便没有那么清楚,也知道前路艰险。

“不好玩儿。”

“那我该怎么办?”莫辉的大眼睛看着侯聪,让侯聪整个心都软了。但他板着脸,声音很冷漠,“你知道我是来你们国家做什么呢?”

“送昌伯父回来。”

“为什么他在我们那儿?”

“因为两国相争,大打出手。”

侯聪点点头,“回答的不错,那我是好人还是坏人?”

“坏人。”

“聪明,你问我该怎么办,第一件事,也许就是分得清好人坏人,别随便说话。”

莫辉低下头。侯聪又吃了两个包子,他才抬起头看着他,“所以你不喜欢我,你就想我帮你见到白衣吧。”

“我——”

心事被人说中了,侯聪很无措。他只好夹了个包子,说“啊——”

莫辉摇摇头,不想吃。

侯聪自私地想了想,这个小家伙太可恶了,让自己都不好意思提出要求了。他叹口气,摸着良心提了个小意见,“小殿下,你别总我怎么办,你该问你父皇。”

“他又没空理我。”

“你去找他啊。你们是两父子,你去他的宫里找他,撒撒娇,找他抱抱。你呀,现在只是个小皇子,你们还是父子。等你明儿当了太子,你们之间更多的,就是君臣了。”

莫辉又低下头想了一会儿,在抬起头来,什么情绪都看不见了。他表示要吃一个包子。

莫辉坐着步辇走了。侯聪回到三楼,反而心神俱宁。他嘱咐青松拿着自己的信去外头,让慕容行、元又和荧光分别去确认一些信息,他自己则忙忙碌碌在碧翰楼的几层楼里穿梭着。他知道,他将比莫艳阳更快接近与白衣一家的惨死的真相。

答案极为简单,甚至极为无聊。

夜幕再次降临。莫辉终于等到批完奏折的莫荣唤他进去。莫辉什么都没说,只是被父皇抱到膝上,拼命把头埋进亲爹的怀里。

莫荣等了好一会儿,让莫辉抬起头看御桌上的玉玺。

“去拿过来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