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已经模糊了朝阳万丈中,独孤正的视线。一个颀长的身影猛地从死牢护卫里冲出,向他袭来。守护死牢的兵士隶属于啼鹃军,而啼鹃军受艳阳公主辖制,武功并不弱。但是独孤正没把他们放在眼里。这个神秘人的身手,却明显优于其他人,也优于独孤正,在别人的配合下,十招之内拿下了他。一记掌风狠辣辣劈到独孤正脑门上,他轻轻叫了一声“白衣”,倒了下去。
独孤正在自己的噩梦和哭泣里惊醒。醒来的时候除了脑门疼,心里委屈,还一直紧紧握着拳头,以为正抱着白衣再也唤不醒的尸体。最终,他是被自己的一阵疯狂的咳嗽彻底叫回现实,坐了起来,发现身处一片草丛之中,引发咳嗽的就是夏日下的草粒、灰尘,秦贤盘腿坐在不远处,正啃着鸡腿儿,望着他笑。
“你!”独孤正摸了摸,自己腰间的佩剑还在,迅速拔出来向他刺去。
这个混蛋,不仅天天盯着自己,还从死牢冒出来阻止自己救白衣!。
就在独孤正的剑锋离秦贤的胸口只有一寸远的时候,秦贤还在吃鸡腿儿。另一把剑“叮当”一声,把他的攻势挑开。
“谁他妈的——”独孤正的脏话还没骂完,往持剑的人都方向转了还不到半分,就哭了起来。
所有的委屈、担心、无力化作了哭声和叫声“阿行!”
阻止他杀秦贤的人,竟然是慕容行。
独孤正哭得像个孩子,钻到慕容行怀里跟小猫似的不停地蹭。
“喂喂喂!差不多得了!”秦贤边啃鸡腿儿边拿了个石子儿打过去,“太阳越来越晒了,该干嘛干嘛吧。”
独孤正不听,但还是被慕容行强行推开,拿手帕子替他擦了擦泪,问他吃不吃鸡腿儿,不吃立即上马进城。
“白衣呢?总得给她下个葬,烧个纸吧。”独孤正又哭了起来。秦贤哈哈大笑,慕容行不忍心,“白衣在牢里呢。你先和秦校尉回平都,别让大公子和长空听到误传,再着急。”
“啊?活着啊!”独孤正一蹦三尺高,跑到秦贤那里就要鸡腿儿吃。秦贤背后有个大铜盆儿,盆里还有十几条鸡腿儿呢,独孤正一边吃一边催着慕容行给他讲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早上的时候,白衣确实吃下了毒药,身体瘫软虚弱,头脑心灵却清醒。艳阳公主选的药叫“不疑”,就是让你能清清楚楚感受到恐惧,可是又没办法。白衣被搀扶着走向断头石,跪了下来,模模糊糊地看到石头与草丛间的黑色血迹。行刑的刽子手举起了刀,她明明白白感受到父母、祖父,小弟弟们,和一大家子体会过的绝望。
那个假“狱卒”还在旁边补充了一句“听说,你们白家的人太多了,断头石不够用,是一批先看着另一批死的,第一批选谁还让白大人选的。第一个落下来的脑袋是你大伯。你猜你亲娘是第几个?时辰到了,你要听更多的故事,下去问吧。”
隔着高墙、瓮城等等,独孤正撕心裂肺地叫着“白衣”。
白衣再次唱起他教自己的那首歌。想让他听见。
“不疑”这种药真不错,嗓子也是好好的,并没有失去功效,是为了让死刑犯哭喊求饶的。
歌声落地。
刽子手的刀也落下来。
却没有力量。
行刑刀,不是砍下来的,而是“掉”了下来而已,在白衣的肩上砍出了一道伤,落在了草地上,却没有杀死她。
观刑的假“狱卒”陷入了惊疑,呆在原地没动,眼睁睁看着刽子手双眼圆等,忽然喷出一大口鲜血,向后仰面倒在草地上。
一片安静。
接着是一片骚乱。外面也有人和独孤正打了起来,里面的狱卒们开始击槌传递警报,四方塔楼上、四面二层监狱的屋顶上,迅速站满了弓弩手。
白衣纤瘦的身体一动不动地跪着,黑发飘扬,俏丽妖冶却又冷漠的侧脸在越升越高的朝阳里被镶上了死神的金边。
“去看看啊!卓校尉!”
塔楼上有人叫着假“狱卒”的名号。因为秦贤、宇文长空都来这里送了钱,有有些狱卒同情白衣,弓弩手们没有轻易出手。死牢的头目也暗示他们不要轻易出手。这里面,唯一想让白衣死的人是公主派来的卓校尉们。
大家有一点是一致的,想弄明白发生了什么。
卓校尉换上不信邪的表情,向前走去。在他接近白衣的时候停了下来,他听得到自己的呼吸声,一口,两口,什么也没发生。他不能认怂,绕过白衣的背部,绕过刽子手的尸体,走向她的正面。
忽然,他自己的脚步停下来,满脸惊恐。倒吸一口凉气。
白衣还是低垂着清水般的双眸。可是,另一双眼睛在看他。
她怀里的傀儡娃娃。
那个一丈多高的人形杀器,手指上还沾着从刽子手的胸口抓下的布条和皮肉。
他还未及反应,小侯聪冲出主人的怀抱,飞舞在半空,华丽的衣衫飘扬挥洒,尖细的手指直接穿透了卓校尉的眉间。接着,它旋转、挪腾,站在了主人还流着血的肩部,尖细的手指对准了廊下的死牢头目。
没有一个人敢出声,没有一个人敢动弹。
白衣在刚才吃下带毒的菜肴的时候,将合适的招式预设在小侯聪身上。
现在,她的身体还是软绵绵的,但她仿佛感觉到侯聪就在身边,保护自己。
死牢头目稳定了情绪,发了话,“弓弩手都撤掉,刑犯白衣押回牢房。”
当独孤正吃完了三条鸡腿儿,骑在马上听完这一切的时候,白衣就在牢房里,刚从浴桶里出来,换了衣服,肩膀上擦了白药。死牢特地选了几个女囚犯伺候她。
人人畏惧的小侯聪,就在旁边守着。
独孤正幽怨地看了一眼阿行,“那这些,你怎么知道的?你又怎么和这个秦贤混在一起的?你连句话也不留回到大桐,你不想我吗?你在哪里被谁绑住脚了?死都不回来!哼!”
秦贤沉默了一路,现在终于发言,“看你那小样儿。”
独孤正不干了,“你凭什么说我?你和我很熟吗?”
秦贤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回答他前面的问题“慕容校尉在白衣行刑的过程中,一直都在现场。”
“哈?”
“什么?”
“哈?”
于是慕容行在讲完了这辈子最多的话之后,依旧不能停止,继续讲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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