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艳阳(1 / 1)

侯聪挂上了一张与莫昌一模一样的笑脸。“殿下说得没错。但我这样的一个人说出来的答案,你怎么能信呢?”

意思是,侯聪完全可以说一个真的,也可以说一个假的做烟幕弹。去验证、去处理的后续工作,对成国,对莫昌都不是什么好事。

意思是,对于莫昌来说,侯聪将不再可信。理国保护他、送他回来的目的,又不是让他稳坐龙椅、国泰民安的。

“很好。”莫昌说。

其实他何曾指望一个人名作为答案呢。他确实只是想找一个时刻,明确与侯聪之间,又微妙地站在了棋局的对立面、却又不得不合作,对付自己的堂弟而已。

莫昌看了看白衣,邀请她留下叙旧。白衣点点头,轻轻离开侯聪的身边,坐在了莫昌对面的椅子上。翠竹也端上了茶。侯聪转身离开,听见莫昌柔和的声音,问白衣是不是还记得那些?——喜鹊街的吃食,细腰的船,莲花河水,紫袍巷。淳于大人家,沈大人家,方大人家,萧大人家……

侯聪没忍住,到底是在人家门口站了一会儿偷听,吃了个指头肚儿大小的醋,又琢磨着“白衣怎么不说话?”、“再听一会儿,等她说了话我就走”。好歹听到白衣接了一句,“都忘了,就记得死牢。”

侯聪差点没笑出来,脚步轻盈、心情畅快地离开了。

他的思绪在莫昌那个问题的真正答案上停留了一刹那。他在考虑,在某个合适的时刻告诉白衣。——秦家。

白深施恩过的秦家。

为了救白衣虽然牺牲了一个人,但依然冒死向理国传来了绝密情报,保护杀掉白家一家的成国先帝嫡长子——莫昌。原因是,他们在一个亲人死在杀手刀下后,又面临一轮又一轮从天而降的灾祸,可是在灾祸里活下来的几个人,都是人中龙凤。且牢记白大人到底在守护什么。

现在,为救白衣而死的秦大叔的亲儿子,时年25岁,丰神俊逸,聪颖干练。虽然出身不算高,且家里人被欲置白大人的一家于斩草除根境界的神秘力量杀害得七零八落,他还是凭借着自己的本事一步步做到了缮造营的校尉。

他叫秦贤,级别不高不低,无人注意。却参与机密,并且将自己得知的所有的工程、工具任务,反推回了军队、细作调集信息,又得出了成国杀害莫昌的三步计划,大胆联络上了理国细作,将情报传了出去。

侯聪对秦贤仰慕已久,一直好奇他是个怎样的人。不过,说到底,他的小肚鸡肠毛病又犯了,因为想着秦贤的父亲与白衣有那么一段缘分,怎么想来想去,也觉得白衣见到秦贤就会亲近,哼,那还得了!

他夺着步子又去仓库、马厩转了一圈,控制自己别想秦贤和白衣了。内心的小戏台上,又妥妥地站上了慕容行高大瘦削可靠可恨的身影。

哼!

为了不让自己思念慕容行,他开始思念独孤正,掐算着这只毛在平都的差事如何了。

独孤正在平都已经乐翻了天。他唯一的“不足”之处,就是慕容行元又不在身边,所以,想着大家马上就要凑在一起,他的心情就更好了。

那日,独孤正带着自己的底下人,快马加鞭到达离白鹿镇其实也就一百多里地的成国都城,一进城门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他享受着因为自己的姿容丰仪带来的荣光,却也不敢耽搁,老老实实去了理国的礼部衙门,找了负责接应成国来使的官员,一层层把意图上报上去,然后等来了入宫的机会。

理国的皇宫在平都东南角。独孤正从官驿过去,要坐船,过桥,走路,再骑马。这点与大桐确实不同。但是真的入了宫,就发现布局几乎一模一样,让他恍惚回到了老家。

理国皇帝还算重视他,等了没多久,就有小太监出来把莫昌的书信收了进去,又等了一会儿,出来个笑眯眯的老太监,和气地让他回住处等消息。独孤正该送的礼物送了,该打点的钱打点了,微笑整日挂在脸上,算是在平都和理国皇宫里,都留了个好念想。

他完全没有闲着,也没有回官驿,而是直奔酒家、青楼,开始交朋友。地方嘛,挑最贵的,姑娘嘛,挑最贵的——所以几顿饭下来,就把理国的贵公子认识了个七八成。

目前,这些人能帮他的忙很少,可是也够了,就是告诉他平都哪里最好花钱。

独孤正没有客气,金银器、首饰、绸缎、吃食、奴仆,就挑最俗气的买。只是因为带着逛街的人正好是世家子弟,所以买的东西质量上乘。

一遍逛一边买,独孤正顺便把理国军政要人的名字记了个差不多,又初步了解了他们之间的关系亲疏状态。这个过程听起来也不容易,不过还在他心态好,只当是玩儿,可惜,陪在身边的人,不是最亲的人。独孤正有一万次希望闭上眼睛一回头,旁边就是慕容行和元又。

那种感觉,可心酸了。

然后,他就亲自押车,大张旗鼓地,送到了艳阳公主府。他知道,艳阳公主如今领军,备受信任,又爱排场。独孤正特意穿了一件暗紫色外衫,发髻上别着碧玉簪,脚上踏着黑色短靴,更显得自己齿白唇红,风流倜傥。

公主府的门人收了钱,迅速通报。

公主正好在家,就让独孤正进去了。一开始是板着脸的,因为是个人就知道理国人没安好心。她连茶都没让预备,自己也没准备出来迎客,吩咐公主府的长史官把独孤正打发了。

没想到长史官一去不回。艳阳公主发脾气,先是打了人,接着捏着小丫头的脸蛋子发狠:“去把那个不要命的拉回来,摁在澡盆里喝洗脚水,我要出门了!他不伺候吗?”

小丫头已经被独孤正塞了钱,这时候可怜巴巴求情,“殿下,长史大爷不是不听您的话,是理国人送的礼太多了,他要好好登记入册。”

“多个屁!没见过世面!”

小丫头继续添油加醋,因为独孤正许诺她,只要哄着主子出来,还有尾款来着,“不仅东西多,人物也鲜亮好看。”

公主的手放开了,小丫头片子得以发挥得更好:“来了个独孤校尉,是他们国家的贵公子,跟花儿一样,府里姐妹们都围着瞧呢!”

艳阳公主一溜烟就跑向前院了。

长史官确实在忙,站在那一堆金光闪烁的礼物里,简直是忙得满头大汗。而独孤正就站在院子里,笑靥如花,脸和身子就冲着院门,略微有些歪,正在跟着几个丫头小厮,学平都街上的口音。

平都的皇家,以及一半的官宦人家,祖籍都是大桐,虽然是一百多年前的事儿了,可是始终以说话说的是“正音”为荣。另一半官宦人家就是南方豪强,为了讨好皇家,在朝堂上也要讲“正音”。不过在家里就随意了,至于街头巷尾嘛,都是南地软语。

独孤正学得很认真,效果很差劲。

那个闲散的、贵气的、傻傻的、坏坏的样子,着实可人。

到底是北方人,尽管相貌上如花似玉,甚至有些女气,可气度上,比起艳阳公主见惯的本国男人,哪怕是本国军队里的男人,都平添了一份说不清缘由的勇猛刚猛气息。

她正看得发呆,独孤正早就用余光发现了她。

获准穿黄袍的公主有一张粉白的圆脸,细长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与淡黄色袍子上重重叠叠的重绣牡丹形成辉映,长相厮娇憨妩媚的,性子竟然那么烈?

他估摸着对方看自己看得差不多了,一晃神的样子,正式调转了眼神,向着公主潇洒地行了个礼,规规矩矩把艳阳公主的军衔、封号从头念到尾,又“千岁千千岁”地磕了头。

“起来吧。”艳阳公主走进他,踱了两步,下死眼盯了他两下,越看越好看。

平都在度过了漫长的梅雨集结后,步入初夏,正好艳阳高照。暖意融融的光,描绘着美少年独孤正的衣衫,脸庞,身段。

“这么贵的礼物,岂敢岂敢。请进来说话。”

独孤正乖巧可人地跟着就进去了。

艳阳公主略微看了看,四处是上好的贵重物件儿,别管自己喜欢不喜欢,这个排场是真让她高兴,就算自己不用,留着送人、赏人,也是可行的。

她坐了下来,问独孤正,“有何贵干?”

独孤正拱了拱手,“属下卑贱之躯,哪有资格求殿下办事啊?求您的是属下的长官,理国武卫将军侯聪。”

“他呀,”艳阳公主当然知道侯聪,就是护送自己堂兄回来当搅屎棍的人嘛,可是她一定要问,“他是是谁啊?是个怎样的人?”

公主没想到独孤正的回答是这样的:“他的外号,大桐一枝花,是个比属下还好看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