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旧闻(1 / 1)

话说那个“残破的废弃房子”,其实已经半截入土。从义塾大院的正门进去,是个不大的石板院子,文圣人像立在正面,还要再过一个跨院儿,才是个三合院儿,一个个的教室分布其中。左边右边都开了侧门,通往其他的跨院儿,院子,三合院,四合院,其中也有马厩,也有猪栏,想来是供给学生们吃、行用的。

有些院子里则只有简单的雨棚子、鸡舍,剩下的都是菜地。

因为义塾创立之初,就挑了最好的地方,占了大块区域,所以很多地方早就空了。

最深处的这个地方,外面看去,连院门都堵住了。里面青苔、杂草、瓦砾、山藤,纵横着。

没什么尸臭味儿,野狗也未曾经来过——外面的院子里却有。

侯聪带人从大门进入的时候,李安都就嘟哝了一句,“又不是刑部的人,即使发现了尸体,交给本地官员就是,何必过来。”

侯聪一言不发,除了偶尔看一眼白衣,几乎就是自顾自地想着事情前行。

到了那个被淤泥和碎石,以及不知道是否上升过的地面埋了一半的房子,李安都的脸色已经惨白。慕容行给大家解释了一下,“里头都看过了,没有机关,大家放心。”

尽管见惯了杀人放血,眼前的场面还是有些过于惨烈。

一个本来也像教室的屋子,窗纸都碎了,随着风飘着。屋梁上结着蜘蛛网。课桌等整整齐齐排在墙边。——因为,屋子中间的大片地方,被挖了坑,坑底铺着草席,草席已经都烂了,也层层叠叠堆着不同时期的淤泥。

草席上,横七竖八,躺了十几个死人。

准确的说,数了数,16个。

虽然细雪城气候在北方算是湿润,可是这16个人,目前都是干尸的状态——缩水的、黑褐色的躯干,深陷的眼窝。有的手间,齿缝,长出了青草,野花。

这些人身上的衣服都是蓝色粗布的,虽然不贵,但是结实耐用。脚上有靴子,是同一种形制。

慕容行可不等什么人问,在预计着所有人从全景到细节都看明白了之后,开始了解释“经过初步的尸检,16个人全部是男性,年龄在29岁到70多岁不等。坑里发现了一个包袱,是这些人提前拿下来的发簪。这些人手里的武器,我们已经收走了——应该是属于自觉互残而死。”

凌霄倒吸了一口凉气,“什么意思?”

莫昌替她解释,“就是一群人约定自杀。但是身为男人,想死得见血,于是互相刺伤、砍杀。”

慕容行点头,“殿下说的对。伤口、血迹、刀锋,都对得上,只是——包袱里的簪子是17个。而且若是说起伤痕和凶器来——”

侯聪下了命令,“不用说推断和检查的过程,结论呢?”

“是,”慕容行清了清嗓子,“结论就是,约定自杀并且互残的人有17人,有人杀了别人,也受了伤,但是从现场走了。”

白衣皱了皱眉头,“好奇怪。”

长空蹲在坑边看了看,“不奇怪。这种事,一般会留一个人,做最后的处理,也就是把所有人彻底埋起来。这个人也会被刺伤,不过一时半会儿不致命,血流完前,足够完成任务。“

贺拔春摸了摸下巴,“除非,这个人跑了。”

凌霄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跑得了吗?”

侯聪看了看李安都,“这得问李校尉。”

李安都这时候什么都明白了,倒是松了口气,笑了笑。

“想活下去的话,当然跑的了。”

元又看看凌霄,又看看李安都,“我们和李校尉泡澡的时候,发现了他身上的刀痕,与这里的一件凶器,是对的上的。”

李安都向前走去,其他人自动让开。他轻轻跪在地上,向自己从前的师父、师兄们,磕头。

接着,他回忆起往事。

10年前多,11年不到。

那时的细雪城,是夏末秋初。

同样被弟子们称为水龙先生的老师——150多年前那位水龙先生的嫡传弟子,隐居在此地已经多年,正在夜里的这座房子里,给弟子们上课。

一股杀气笼罩了教室。

双方杀手在水龙先生调和下同时亮相,一方是成国梅花内相白深,一方是理国微服私访的皇帝。

当时尚年幼的李安都弄不那么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师父说了没几句话,这两人的气焰完全消失,师父又把他们请进内室密谈了一个时辰,他们就出来了,向师父行礼后撤走。

没过多久,传来了成国白深一家满门抄斩的消息。

水龙先生认为先祖多年前消失于人间是对的,现在,他们即使“隐居”,也非真的能做到,于是决定进行互残自杀仪式。

不服气的是李安都。他那年12岁,本来是师父最喜爱的学生。他知道还有师叔和同门带着不同的技能和书籍四散天下。他,一身聪慧,壮志未酬,怎么能死,怎么就能死呢?

所以,他,爬了出来。

活了下来。

凭借着师父留的书,读懂了——至少自以为读懂了师父和先祖,以及历代水龙先生的预言,而且屡屡应验。

他凭借这点,从带着重伤趴在街上乞讨的小乞丐,变成了义塾里最年轻的先生,又被简大人带到了大桐。

不过,简大人不能对他言听计从。他的抱负无法施展。

这时候,他遇到了太子。

侯聪觉得很有意思,“你的抱负是什么?”

“是有预言的能力,并且分析天下大势做出预言后,改变这个大势!读书人岂能为任何教条束缚!”

莫昌靠近侯聪,轻轻耳语了一句,“想必,正是这点打动了太子吧。太子认为,自己能改变历史吧。那么……”

侯聪也回应了一句耳语,这两个人说什么,其他人完全听不清。

“敝国皇上从水龙先生那里听的预言,其中包括,今年死三龙。想必,太子想稍微做一下修改,杀掉他选择的三个人。你,我,贾方——这里,是他选的好地方?”

莫昌玩兴大起,踹了踹地面,“李校尉,密室在哪儿?”

密室。

12岁的,流着鲜血的李安都,白天乞讨,晚上爬回这鬼屋一样的地方,睡在哪里呢?

晚上读夜书,用心中大志鼓舞自己,一早上越过尸体再出去,晚上再回来的小窝,在哪里呢?

李安都走下土坑,在一具尸体前停下来,把衣裳向旁边掀起,看到一块断刃在皮肉里,他抬头阴森地笑笑,“是这里了。这是我的记号。”

从“记号”的角度抬头看,屋顶上房梁上有模糊的方块。他捡起小石子儿,左一下,右一下地,还同时在自嘲“果然忘不了。”

拉动机关,他和尸体,和草席,随着一块巨石上升。居士下面,传来水流声音、风穿过冬雪的声音,无尽的黑暗和水腥气扑面而来。

一盏盏油灯随之点燃,顺着石阶,延伸下去。

慕容行又走在了前面,独孤正和元又跟上,“殿下和大公子稍后,属下们前去探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