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谁念(1 / 1)

独孤正和白衣的第一反应,是“吃吃”笑了起来。春光明媚的湖畔,并没有等多久,长空衣衫不整地跑了出来。

在侯聪住的那个偏院里,宇文兴追打着几乎是“抱头鼠窜”的儿子,侯聪则追打着同样双手护住脑袋、依旧停不下来“吃吃”而笑的独孤正。追的人比跑的人累,有时候追混了,抓到谁就踢两脚、打几下,完全无力再多分辨。

白衣托着腮,和青松坐在大台阶上瞧热闹。因为过了饭点儿,已经是未时过了,微微觉得些饿了。青松到大厨房开了小灶。这时候的香椿芽正嫩正香,混着鸡蛋糊糊,用大油大火炒了,香气扑鼻。青松记得白衣只爱吃肉,让慧娘把炒好的香椿芽鸡蛋又剁碎了,再把猪肉粒香笋粒香菇粒子拌上,攒了丸子又炸了一遍,粗暴又腻味。慧娘鹅蛋脸,俏丽的凤眼,而今戴着一块灰蓝色包头巾,一不做二不休,“反正你爱吃炸面食。”她说,把些昨儿剩下的花卷儿、馒头片炸了,又切了一大瓷盆子黄瓜块儿配上醋放好,灌了两壶酸梅汤,让两个小厮跟着青松拿了回来。

白衣和青松手里各自垫着一叠细纸,咔嚓嚓咬着那香过头了的东西,追的仍在追,逃的仍在逃,院子里热闹非凡。

满院子,芳菲已尽,蝴蝶失去了着落,谁念岁月风尘,谁念旁人的恼恨。

三公主还在对月轩,老侯夫人知道了这件事,吓得佛都不念了,让慕容行和元又亲自把自己送过去安慰。侯崇也听说了,可是,一把老骨头去和孙辈们议论男女之事该如何善后,实在是不成体统。他干脆往军营里去了,命令黄老头及时给自己去个信儿。

慕容行和元又被侯老夫人大发回来,正饿着,回到偏院就被一阵油腻的香气俘虏,赶紧过来加入。宇文兴和侯聪一个拿着大棍,一个举着鞭子,暂停了一下,看过来。

慕容行摆摆手“没事儿。”

追打就又继续了下去。

侯聪把一句话骂了大概几十遍“知道你淘气,我一直不理论,现在好了?出了大事你也笑,笑吧!今天笑个够!失心疯嘛你!”

宇文兴也差不多“知道你淘气!我一直不计较,现在好了!出了大事你还跑!跑吧!今天跑个够!失心疯嘛你!”

终究还是累极了,四个人都喘着气,青松和黄老头,叫了院门口等着的宇文家下人过来,把四个人扶着进了堂屋,宇文兴都顾不得礼节了,让也没让侯聪,咕咚咕咚先喝了一大碗水。侯聪喘匀了气,方才就着青松的手,先喝了半展治心病的药,只觉得手都气抖了。

因为他们都沉默着,青松自己做主,高声喊了一句“传饭!”

侯聪看了看宇文长空,“到底是怎么发生的?”问出这个问题的同时,侯聪也认为自己的人生境界在今天算是意外得到了提升,他至少明白了一个道理东宫侯牵,为何是“护妹狂魔”?这个妹子的心智如此,能不特意维护吗?可见老话儿说得好,世界万事万物,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他拿眼睛狠狠扫了一眼白衣,还不是怪她呆气,所以才有个同样是护妹狂魔的哥哥宇文长空?还不是因为她难对付,所以自己要多操心?

哼!

宇文长空瞅了瞅父亲,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脸皮,还是足够厚的,白衣过来,递给他一口热水喝了,还帮他揉了揉挨了棍子的肩膀,风流哥哥高了兴,开口叙述了起来“大公子您先说吧,凌霄碧霄的事儿办得如何?”

“胡闹。我问你这个了吗?”

“说实话,”长空咧咧嘴,“您的任务不好办。莫昌怎么能动您的房里人呢?除非是皇上或者皇上身边的人下令。左思右想,只有三公主了。可是三公主也不好糊弄,自然要喝点儿酒。”

侯聪“哼”了一声,看着配饭的茶水已经捧上来了,越发觉得无力,“你是决定一口咬定,只是酒后无德了?”

长空咽下口水,因为元又还在吃炸面片包着的炸肉丸子呢,脆生生作响,“大公子,虽然是酒后无德,可只是她而已,我可没有。那点儿酒,我能醉吗?醉了之后我哪里躺着歇会儿不行啊,费那个劲。”

“放肆!”宇文兴本来在发呆,忽然看到小案几摆好了,蒸鱼、炖羊肉,菜汤,回过神来,“你这是人说的话吗?”

长空实在太累了,又靠着妹妹撒娇,“不信您带着我,去找那女的对质好了。说实话,这些错儿都是大公子的。他自己伤了人家的心,负了人家的情,人家喝了点儿酒难过,我也不能不管啊!我总得让她明白是吧,虽然大公子的心,不在她身上,可是她还是可以魅惑到男人的,对吧?”

侯聪和宇文兴只好对视了一眼,因为都没力气再跳起来打长空了。慕容行怼了怼元又,让他别吃了,两个人拿湿巾擦了擦手,亲自上去伺候,把气呼呼的侯聪和宇文兴,先哄着开始吃饭为是。独孤正被白衣拉去了厢房,因为给他留了点儿吃的。独孤正吃了两口,都快哭了,直呼生活美好。——接着,又想起了上午的事儿,重新“吃吃”地笑起来,根本忍不住。白衣为了避免被他传染,赶紧离开了厢房。

老侯夫人的贴身小侍女小彩蝶儿回来了,比平时小心翼翼些,扒着门探头探脑。

“进来说吧。”侯聪看到了。

小彩蝶儿应了一声,只敢踏进来一步,“大公子,三公主非要见宇文校尉。”

此时,白衣刚刚投喂独孤正回来,长空唰一下躲到了她后面。“我妹妹陪我才去。”

宇文兴到底没有彻底气昏了头,很怕什么宫里的人半天找不到三公主,万一听到了什么风声,把长空怎么样了可如何是好。白衣好歹有功夫,临时护身是最佳的,所以放下筷子,表示同意。

侯聪拿大手帕子擦擦嘴角,站起来,“那我也走一趟。”

“啊?您去干嘛?”

“哼!”吃了饭,侯聪的冷笑比刚才多了些中气,“我今天,算是对你,宇文校尉,多了一层认识,对你——另一位宇文校尉,”他恨恨地看着白衣,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恨,“刮目相看。对你们兄妹俩放在一起,能干出什么事来,现在是无比惧怕。我不去?天知道又会怎么样!”

“说什么呢!”长空一万个不愿意和侯聪再多呆一会儿,“侯老夫人还在呢!我能干什么啊!”

小彩蝶儿清了清嗓子,“老夫人回来了,劝了三公主一个时辰,那位只是哭,结果两个人嗓子都哑了。老妇人在上房躺着呢。”

“那个,”宇文兴看着侯聪,“大公子要不要去瞧瞧老夫人。”

“不用,有大夫呢。”侯聪都浴手完毕了,看来这个决定已经不可挽回。他吩咐慕容行留下来吃饭,瞪了一眼元又,“别以为我没看见你那个蠢样子!滚去厢房,把另一个蠢货独孤正给我叫来!主子要出门了,是不是你们就继续装死!”

一行人就这样从侯府侧门出发,不到一刻钟就进了常府。莫昌带着凌霄碧霄在一旁接着,彼此说了几句废话,莫昌就请指引着他们去对月轩。

“何必呢!”长空叫着,“阳献王殿下是跟着去看热闹的吧。”

“是呀!”莫昌不动声色。他其实只想多和白衣待一会儿。不管发生了什么,不管还有多少人在,就是想和她多待一会儿,且认为不必向任何人解释。

这个念头,就是个秘密,仅仅如此,就让他觉得活着的疼痛和愉悦,都还在。

对月轩里,好几架屏风还堵在那里,因为三公主不让撤。刚走到湖畔,就闻到浓烈的千步香,汹涌而来,不知道三公主命人熏了多少。

确实,宫里已经半天找不到人了,除了跟来的那几个人,又有七八个小太监和两三个小宫女儿找了过来,此刻,正站在外面伺候。一个宫女儿看到来了人,就进去通报。

三公主正拿着铜镜整理头发,脸哭肿了,反而有种憔悴之美,她还算满意。想想几个时辰之前,她怎么就被长空蛊惑了?莫名其妙来了常府,莫名其妙喝了酒,为凌霄碧霄做了媒,听见轩外湖水拍岸,春色袅娜,不知道怎么,就自怜了起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就拉住了长空的手。

那只手可不老实,顺势就伸进她宽大的袍袖里,往上蜿蜒着,摸上了三公主的胳膊。三公主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一切就发生了。如今想想当时,其实也没真的醉,长空的一举一动,一个眼色,一个声音,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当然,他胡乱披上衣服落荒而逃的那副死猴子相,也忘不了。

她本来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见他,见了说什么。现在发现来了一堆人,就更不知道了。“都来了是吧?我看谁比谁丢脸!那就都进来!”

没人敢和她顶嘴,立即传令,对月轩乌泱泱地,瞬间挤满了人。三公主维持着端庄,瞧着来人按照职位身份行礼,然后自动地都退后了,只有宇文长空、白衣和侯聪站在她面前。

三公主先看了看长空。长空比风还快,拉过妹妹挡在自己前面。三公主憋着气,又看了看侯聪。

侯聪这辈子都没想到,自己的第一反应,竟然也是迅速藏在了白衣身后。

白衣纤弱的薄片子身躯,根本挡不住两个大男人。他们不知道凭借什么掩耳盗铃的逻辑相信,公主也许看不见自己了。侯聪发现自己和长空的的动作,也完全一致拿手捏着白衣衣衫后腰部的一块儿,就像握着盾牌。

莫昌不得不承认,这个热闹看得很值得。

三公主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更恨谁。左边儿的那位,挺拔冷傲,是自己想了10年的人,可是拒绝自己就罢了,这都算计上自己了;她现在这个惨状,根本就是拜他所赐;右边儿那位,风流倜傥,是自己刚刚在意的人。真像天下最狡猾又最俊俏的猴子,除非锁起来放到笼子里,每天暴打,再无别的处理方案。

再看他们身后不远处的莫昌,好嘛,艳福不浅地伴着凌霄碧霄,三公主清楚得很,莫昌一定没有及时封锁消息,甚至刻意鼓励了散播,发生在常府的事儿,一定已经传遍大桐城了。

三公主急火攻心,又恨又怨,憋了半天说不出话,拔起鬓发上那只银钗就抛了出去,白衣面不改色,右手轻轻接住,依旧是以柔弱的身躯护着身后那两个不要脸的男人。

三公主暗暗下了决心,以后要插满一头的银钗,不像现在这样,拔下一支,就没有后续了。

“宇文长空,”三公主理了理自己挂玉佩的绦子,“你还想不想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