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百一十章又一年(1 / 1)

夜已经很深了,屋里还是有些闷,外面的夜风很凉,进出北苑的人都会觉得行宫里比皇宫要冷,是清冷。

泡了药澡又休息了一番,濮阳绪精神不错,面色也泛着红,他靠在床边,眼神一直看着门口处——偌大的房间里,现在只有他一个人,几个侍从在门口远远的站着,住进来北苑之后,他就遣散了许多不必要的内侍官,没有说什么特别的理由,就是希望屋里清净一些。

也希望自己越发消瘦的日子里,少一些人看见他被病痛缠绕、有气无力的样子。

沈汀年进院之前先揉了揉眉,如今不光是濮阳绪消瘦,她也瘦了不少,本就白皙的肤色也多了一份苍白,眉宇间透着一股疲倦感。

她放轻脚步进来不防备一抬眸就对上久等之人的视线,他们相视间,下意识都笑了。

“泡好澡了?”沈汀年走到他跟前,低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今天人太多了……”

濮阳绪嗯了一声,又摇了摇头,“我没事,药澡泡的很舒服,现在好多了。”

“那,等会我让她们把药端进来?”

“晚点吧,”濮阳绪立马笑容勉强,声音都细微下来了,“他们都回去了?”

“嗯,都回去了。”沈汀年知道他最不愿意喝药,也没有催的急。

“大过年的,本就让他们不要都过来,”濮阳绪握住她的手,“我这一不舒服,都跟着紧张。”

本该是喜气热闹的新年,偏因他身体不好,谁都高兴不起来,沈汀年安静的望着他,两人在床边相对,声音都轻细,外头候着的人都听不见声音,一时间,整个北苑都陷入了静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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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连找你喝个酒都要三请四请了?”

乾清宫的正殿内把人都遣散了,少年皇帝濮阳湛搬着一坛子酒坐在台阶上看皇城各处都在放烟火,尤其是御街那一块,哪怕听不见,也能想象此刻共庆新年的百姓们都在欢呼呐喊。

宫宴很早就散了,应该说庆历年后的宫宴连走过场都很敷衍,文武百官都知道太上皇身体欠安,宫中上下都吊着心不敢放肆嬉闹,而少年皇帝还没到亲政的时候,就不必参与这种宴会做一个摆设被众人围观了。

“就你这三杯倒的酒量,谁乐意和你一起喝酒。”

年底正式册封为瑞王的濮阳慕北解开披着的黑色大麾,往台阶上一丢,然后再坐上去,顺手就拎起了酒坛,闷了一大口。

溢出来的酒水顺着他下颌淌进了衣襟里,瞬间染湿了一片,已经十六岁的少年身子骨依旧清瘦单薄,他自小就没有濮阳湛强壮,虽然勤于练武,但是整个还是弱质彬彬。

放下酒坛之后,他撩起眼皮看了一眼旁边的濮阳湛,眉目间透着一股阴郁,连神态都格外的阴柔。

“看什么呢?”他把酒坛递回去,挑了挑眉。

濮阳湛摇了摇头,“我发现你是越来越长歪了,尤其是去了趟北峰城回来……”

气质真的会影响一个人的整体观感,明明在燕熙堂养着的时候越长越像琮王,这几年五官彻底长开了之后,又没有太多相似之处了。

“是又想找打了吧?”濮阳慕北威胁性的眯了眯眼,别看他柔柔弱弱的气质,小时候打架那不要命的气势能把濮阳湛摁在地上打,现在也是如此,濮阳湛的的确确打不过他。

“呵。”濮阳湛轻笑一声,非常不怕他的威胁,他抱回去酒坛浅饮了一口,视线放到夜空上,看着像观赏烟花,又像是在想什么人,嘴里反驳道,“你打试试,等会我哥就来帮我,到时候二打一,看谁吃苦头。”

“这大年夜的,他还进宫来干什么?不是要陪着未过门的妻子逛御街,游河……”

濮阳慕北说着啧了一声,非常的糟心的表情,“那白家小姐薄的跟纸一样,风一吹就要飞了,也不知道他看上哪了,挑来选去的,最后定了这样一门亲。”

“我给他定的。”濮阳湛两口酒就上了脸,红晕染过的双颊更添一份美姿容,他把酒坛怼到濮阳慕北的怀里,用了些力气,“你有意见?”

“……”濮阳慕北着实无语,酒还没开始喝,人就上头了?

“有也给我憋着,关你什么事……”濮阳湛又把酒坛抢回去了。

濮阳慕北心想,怎么还跟三岁的时候一样幼稚,不高兴了连酒都不给他喝了。

“他可也是我侄子,我凭什么不能管?”

“谁是你侄子,就你——顶多是个柿子,软柿子!”

“我真动手了,你再敢喊。”濮阳慕北最烦这个称呼了。

眼看两人就要打起来了,一道人影出现在大门口,他走的并不快,但是一晃眼就到了眼前。

“这是喝了多少了?”沈沉立在两人跟前,身上披着白色的虎裘外麾,身姿颀长,气质温文,尤其他的声音是真的好听,濮阳湛小时候很多时候被他带着去上课,去睡觉,都是被他的声音哄的,那个时候沈汀年怀双胎,众人的眼睛都长在她身上,濮阳绪更就不例外了,他不仅晚上没法赖着沈汀年睡了,白天相处的时间也减少了,那段可谓是‘冷落期’的日子,唯一把他放在第一位的就是沈沉。

“我才喝两口。”濮阳湛晃了晃脑袋,平日里根本没有机会喝酒,他也不是很喜欢喝,上一次喝酒好像还是在云蒙山避暑。

“那也该醉了。”沈沉笑了笑,弯下身来要把酒坛拿走,濮阳湛抱着不松手,可耐不住沈沉劲儿大,拉锯间把坐着的人都拉起来了,濮阳湛最后跟着酒坛子一起朝着他扑过来。

“哎哎——”看不下眼的濮阳慕北半起身要去扶一下,还是慢了一步。

濮阳湛砸在沈沉腿上,他从台阶上冲过来的力气不小,沈沉只来得及扶住他上半身,因为酒劲上来身体软绵的不像话的濮阳湛根本控制不住气力,坐的他腿脚发麻,一时间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这人顶了天就一杯酒的量吧?怎么酒量就没有遗传呢……”濮阳慕北把两人都扶起来,嘀咕了两句,沈汀年的酒量那可是深不可测,他转念间又似疑惑不解,“你不会是也喝酒了吧,怎么连个人都接不住了?”

沈沉被他问的脸色微微尴尬,摇头否认,“没有,我就是——”

“我要喝酒。”濮阳湛大声的囔囔起来,还不肯把酒坛子让出去,身上已经泼了不少酒了,散发出浓烈的酒气。

被他一打岔,濮阳慕北都没有听见沈沉说的是什么,十分嫌弃的放开濮阳湛,“酒品真差,我不奉陪了。”

他说走就真的转头就走,半点没有停留,“我回府了,有事没事都别来找我。”

如今的瑞王可是京城第一逍遥王,没人管也没人能管。

身后的沈沉捞着个要把头钻进酒坛里去的濮阳湛,也只抽空看了一眼他的背影,可能每个少年都会有一段时期,找不到方向,又不甘心蹉跎,可空有一身力气也做不成大事,有志无处可用——时不待我。

他还在走神感叹,再一低头倒吸一口气,喝不着酒的濮阳湛把坛子往地上砸,他飞快的抱着人往后退了几步,才没叫炸裂的碎片溅到。

“来人,伺候皇上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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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定亲之后濮阳尔雅出入国子监就大大方方了,偶尔还会上范家串个门,倒也不是她黏着范时,而是在国子监有特别多的书看,而更让她欢喜的是范家有个很大的书阁,也有好多藏书。

她这个人什么玩乐的都玩的开,但都是玩过就算,兴头过了就索然无味,唯独喜欢看书和看画册这两样怎么都不会厌倦。

常常能在书堆里窝一整天,这跟她脾气冲头的性子是有些不符的,就好比跟她性格相反的濮阳予安,最懒的动,喜静,却半点不爱看书,也从来不写课业,沈汀年问他什么原因,他答了一句‘我晕字’。

可能在娘胎了两人就抢了对方的兴趣和特长吧。

“宫里的藏书是招你惹你了?非要赖在国子监来看书。”如今也是国子监一员的沈夜之常常因为要给濮阳尔雅找监生的衣服还有通行玉牌而被欺压,他好歹也是皇上陪读的出身,如今也是国子监最年轻的助教,虽然不干什么正儿八经的事情,但在监生面前可是非常的有头脸。

但在濮阳尔雅这儿只有被她欺负的份,一点面子都没有。

“少叨叨,前面去探探路,我等会翻墙出去,绕到前面大门的路太远了,本公主不想走。”

“……”沈夜之翻了个白眼,不甘不愿也拿她没有办法,“我先翻出去,在下面给你看着,别到了墙上就往下跳……”

等沈夜之攀着墙头跳到外头,他四下里看了看,没有人,就冲里头喊她,但是等了一会,也没见她在墙上冒头,就又喊了两声。

同样是没有回应,他只好重新攀上墙头,往里头一看,空无一人。

公主呢?那么大的一个公主殿下去哪了?

此时此刻的南边偏院,国子监监生们从来不敢随意靠近的地方,濮阳尔雅双手叉腰,指着屋里的女人非常的火大,“你谁呀,这地方你怎么敢来的,你怎么敢的呀!”

屋里的女人被她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搞得一脸懵,范正倒是很平静,筷子上夹得菜平平稳稳,看也不看门口的人,只冷声道,“她是谁并不重要,倒是公主殿下,这破门而入的习惯什么时候能改好。”

“叫什么公主殿下,我指不定哪天就要喊你一声爹了——”

“咳咳——”范正一口饭菜喷在了自己的碗里,从来板正严肃的冷脸咳得发红,他大概从记事起就没有这么失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