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呱呱坠地,所有人都透着股说不出的轻松。
沈汀年也略微松了口气,她虽没有进内室,但是很快虞司药就抱着孩子出来给她瞧。
小襁褓裹着的人儿扯着嗓子嚎,虞司药压低了声音凑到沈汀年耳边道:“是女婴。”
沈汀年和虞司药对视一眼,都看出来了对方复杂的感受,却顾不得多言了。
短暂的沉默一会儿,沈汀年故意抬高声音道:“大人呢?”
“情况不太好,出血过多,能不能熬过去看她自己的造化了。”虞司药声音平静的回报。
那边伸长了脖子看过来的两位御医显然也极其关心孩子,但是顾忌着身份不好相问,而今一听大人不好了,立马各自打了主意,趁着人来人往就抬脚溜了。
沈汀年眼睛瞅着红通通皱巴巴的丑婴儿,想着以李容华的姿容,长大了想必也是个美人坯子……她日后会不会知道,就在她出生的这一刻,她的一生际遇全在沈汀年的一念之间。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这回儿来的人显然就多了。
齐嬷嬷急迫的跨进门来一眼就瞧见了虞司药手里抱着的婴儿,眼睛瞬间一亮,她惊道:“孩子生下来了?是男是女?”
语气急速,人也径直奔过来,然而没等她到跟前,沈汀年往前拦了一拦,“孩子才出生,见不得风,虞司药,你把孩子抱进去吧。”
“等一下,孩子我看一眼……”
“是男婴。”沈汀年拦得死死的,跟着补了句,“李容华现在随时可能就——让她先看一眼孩子吧。”
齐嬷嬷闻言果然没再强硬要看孩子,她反而看向虞司药,“是男婴?”
虞司药点了点头,即使她一贯面无表情,但是齐嬷嬷是熟悉她的,这件事情事关重大她定然不会欺瞒皇后的。
“好!这个消息——”她诡异的停顿了下,又神色自若的接上,“这个喜讯也该报出去,我们的太子殿下终于有后嗣了。”
说着,她便真的没有再察看孩子,而是退出去,赶回去给皇后报消息了。
而她对虞司药的这份信任,让沈汀年心绪更加沉重,她回转过来,再度看了虞司药一眼,后者低垂着头,目色沉静的看着怀里的孩子。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孩子竟然没有再哭了。
沈汀年极少做没有把握的事情,也不知这次怎么就这么大胆了。
明明,她可以不用承担的。
启祥宫。
听完齐嬷嬷的禀话,皇后难得一见的疑惑了。
“她亲口说的?”
齐嬷嬷点了点头,“是的,沈氏神色自若,毫不作伪,而且,她似乎很笃定我们想要什么答案。是个男婴的话,倒省了不少事。”
可皇后却叹了口气,“她是个聪明的人,只怕现在也猜到了孩子的来历和用途。”
李容华是去年阳春三月底采选入宫,等到四月清明时才有了一次机会靠近太子,她从进宫就一直被皇后派人看管的牢牢地,有了身孕自然瞒不住,只这差两个月的月份,一开始肚子不显还能说得过去,到后面,齐嬷嬷去看了一眼就知道坏了事。
作为一个替丈夫处理了不知道多少脏了手的事情的贤惠正妻,皇后倒也没有多震惊,只是失望,前所未有的失望,比沈汀年流产的那次还有不舒服。
齐嬷嬷还记得当时,她以为皇后会立即派人处死李容华,可历经打击耗费了心思的皇后并没有,反而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齐嬷嬷还是在等康安帝腰伤复发,太子决意东巡的消息传出来时,才算明白了,皇后在短短时间内,调整好了心态,还打算利用这个孩子做些文章,便可知她的心智极其清醒,心性极其坚韧。
“无论如何,太子回宫之前,这个孩子都要留着,消息可以广而告之,然后以孩子身体孱弱为由,受不住皇家贵气,暂不入玉蝶……”
“至于,李氏按例葬了,给南边的传个信,就说染病死了。”
这话的意思是去母留子,也算给了江南李氏一族的脸面,事情也就揭过去了。
齐嬷嬷点了点头应下来,又问,“那孩子是抱回来宫里养?”
启祥宫里什么都不缺,养娘乳母都有,孩子抱回来养在眼皮底下是他们原先的计划。
“你不若去试试,还能不能抱得回来。”皇后语焉不详,未了,还笑了一声。
齐嬷嬷惯来精明能干,转了好几个弯,似乎也悟了,她也笑了,“难为娘娘有这个兴致,奴这就去试试,看这沈氏有些什么招儿应对。”
“你倒不记恨她今日落你的脸面。”
“娘娘,奴婢说句实在话,”齐嬷嬷想着今天被沈汀年气势所压,拿她毫无办法的事儿,脸上露出笑容,“沈氏这人,你若不喜,便会痛恨到骨子里,你若是喜欢,大抵命都能给她。”
便是有这样的魄力和魅力,齐嬷嬷发自内心的感叹,是同太子处久了?缘何两人如此相像。一个大街上能捡个孩子回来养,一个能护下一对麻烦又危险的母子。
就像皇后说的一样,齐嬷嬷遣派的宫女再来畅心苑连院门都没能进,沈汀年是丝毫都不给面子,因着太子离宫时调了一支东宫护卫负责畅心苑的安危,唯有沈汀年能使唤的动,天一黑这地方守得跟铁桶一样,进出都要盘查口令。
这口令每天一变,都是沈汀年翻诗经翻到哪页用哪句。
虽然说这行径有些越制,不合宫规,但是太子的安排,谁又能置喙。
畅心苑的灯一直大亮着,进出忙活的宫人们来来回回,琐细的事情都是管事嬷嬷柳嬷嬷和大宫女月朱来办,但是关于怎么养孩子,两人是半点都不通,幸而还有个虞司药在。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玄之又玄的,柳嬷嬷之前和闵云相处和睦,搭配干活也默契,而今同这个虞司药当真是,半句话都没有。
柳嬷嬷忙了许久,总算大人孩子们都安顿好了,她在廊下站着歇口气,想着要沈汀年陪同才吃了晚膳的棒棒,想着用人参吊着命的李容华,想着哭闹不休的孩子……一时半会有些懵,是不是以后都这么热闹了。
她想,若是再来一个小主子就好了。
发了一会儿呆,虞司药从里头出来,两人相互点了点头,柳嬷嬷看着她,慢一拍的拍了拍脑门,噢哟了一声,“我给忘了,娘娘刚有话交代,让你去一趟她屋里。”
虞司药恩了一声,却没有急着走,她侧头看了一眼屋内,“畅心苑的宫女我不方便交代,今日凡是看见孩子出生的人,需得心里有个数,该敲打的敲打,该处理的处理,任何走漏消息的,都不能轻饶。而接生的嬷嬷,还有三位助产婆子,我自会处理。”
那孩子一出来就被虞司药托着屁股裹上了衣服,瞧见男女的也就那么几个人,连柳嬷嬷本人也是后来才知道的,既然沈汀年对启祥宫说了是男婴,必然是有不得不为之的理由,所以这件事必须捂住了。
柳嬷嬷回了句晓得了,便走下庭院,自去忙了。
虞司药揣着手进了后院沈汀年的寝房,她在宫里奉行的条例是万言万当不如一默,是以生存的还不算艰难。
沈汀年换了一身衣服在靠窗的榻上半躺着翻书,一旁的月朱等着她吩咐,她手指一挑就定了一页:“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
月朱重复了遍,就记下来了,然后取了沈汀年查阅过的账册转身出来,看见虞司药,还冲她笑了笑。
小姑娘一年没见抽高了身量,脸也长开了,没了婴儿肥,倒是越发秀气可人了。
两人对了个眼就错身而过。
见到虞司药,沈汀年不得不打起精神,她其实刚一直在反思,怎么自己心肠总硬不下来,或许是有了心上人,对生活的要求就彻底变了,她所有的满足感都只系在一人身上,其他都变得无足轻重。
不过身处宫廷,就注定没法子只过自己的小日子。
“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就问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时沈汀年就对这个人有一点猜测,只不过并没有很确定。
彼时虞司药没有回她。
“我单名,一个烟字,烟柳的烟。”虞司药这一次回答了她的问题。
“你为什么会帮我?”
虞烟露出苦笑,想起束泰问她为什么要继续呆在宫里,她也什么都答不出来。
下一瞬沈汀年就犀利的揭穿了她的伪装。
“你不说,那就让我来猜一猜。”
“第一次见面,你替我诊脉的时候,其实知道我是怀孕了。你没有揭穿,还暗示我月份尚小。”
“流产后我要求闵云给我配绝子汤,她找过你,你们背着我配了以假乱真的腹痛散,当时我沉浸在疼痛和与太子周旋之中,确实信以为真。”
“可是你们还是不了解我,等我缓过神来,略作一试,就试出来真假。”
沈汀年不过是装作嗜睡,精神不济,落在闵云眼里就被放大了,以为她真的怀上了。却不知那段时日她虽掌灯殷勤,却因察觉太子误食状阳功效的丹药,以自己身子不爽利为由拒绝伺寝,是太子非要赖在她身边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