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萌芽(1 / 1)

当夜,沈汀年辗转难眠。

趁着濮阳绪熟睡,她爬起来翻出随身携带的钱袋,从内层深处取出一粒种子。

窗台处安放着盆景,她挑了个青色瓷盆,将种子埋进去,又倒入半杯凉水,站着瞧了半天,她喃喃自语:水土不服,怎么可能活起来。

等她重新钻回濮阳绪怀里,慢慢的睡着之后,濮阳绪睁开了眼睛,在屋内四周的壁灯不算亮,映衬的床帐泛着昏黄的光,他看着窗台上的青色瓷盆,隐约明白她埋下的不单单是种子。

白日的这桩意外,让他真正确认了一件事,沈汀年对他的喜欢,大抵同他对她,是一样的。

他竟——比他自己想象的还要生气,可越是如此,他越会牢牢的藏住情绪。这种感觉,让他想起了几年前的弈棋大赛,棋逢敌手时下意识竖起戒心,稳如泰山的外表下紧绷着的弦,不敢也不能教人窥见。

过了几日,濮阳绪外出回来,瞧见她又在用小铲子铲土,里里外外的人都见怪不怪,他左瞧右瞧,似乎在找什么,随侍的陈落跟在后头,试探的问:“殿下,你这是找什么呢?”

“给本宫也找个铲子来。”

没一会儿,崭新的小铲子送来了,还是个银制的。

濮阳绪捏在手里,笑了一声。

“来来,我也帮你一块松松土……”

他一铲子下去,刚压实的土被捅了底朝天。

沈汀年恨不得给他一铲子。

“你这什么眼神?”濮阳绪不解。

“你之前不是问我,你醉酒那晚到底发生什么,我笑了好长时间吗?”

说着,沈汀年又笑了,“你靠近点,我告诉你。”

在外人眼里,濮阳绪对沈汀年就很宠爱的,身边就带着这么一位佳人,几个月的娇宠厮磨一点一滴也能攒下来不少的感情,更何况沈汀年还很知情识趣,两人床帏里闹起来也如民间的小夫妻般,颇多情趣,如此,私下相处时也不经意的随意起来。

“你不是怎么都不肯说,替你铲了下土怎么就情愿了?”

濮阳绪打量她这笑里藏刀的表情,略微踌躇。

沈汀年无奈啊——人真的不能处熟了,彼此什么想法都能轻易勘破,这就很不妙了。

“你要是不打算知道了,那我也就不说了。”沈汀年以退为进。

果然,濮阳绪的好奇心战胜了警惕意识,主动挨过来,脸都贴到她鼻子下了,还用气声说道:“小点声,别被人听见了。”

别看就他们两人在屋里,其实不知道多少只耳朵听着呢。

沈汀年也早就习惯了,除了床帐扯下来后的一方小天地是真正的属于他们的,任何地方都会有耳朵,有眼睛……

“你喝醉了说了……”尾音几个字沈汀年也用气声发出。

她说完还翘着嘴角笑起来。

结果,濮阳绪却从一句玩笑话里察觉到了至关重要的玄机,他直接盯着沈汀年的眼睛,“我真这么说的?”

“对呀,你确实说了呀。”沈汀年眨了眨眼睛,希望能让他明白她并没有骗他,想着濮阳绪那晚粘人的劲,比三岁孩子不遑多让,后来床帐落下来,暖香被里他缠着她一遍遍的说‘抱抱我、亲亲我。’,心情想不好都难,怎么会这么好笑。

为了表达自己现在已经不会再笑他,沈汀年又添补解释,“我既然都跟你说了,以后就不会再笑了……”她的尾音消失在彼此对视的瞬间。

濮阳绪明显不觉得好笑,反而是认识到自己不仅酒量有限,还有醉酒症状——暴露本性。

沈汀年不可能知道他以往的醉酒之状,仅限于浅醉好动多言,发脾气,醉深了酣睡,从未有过粘人的历史,可他竟然会缠着沈汀年说那样的话?

这意味着什么?

濮阳绪眼神冷下来,整个人像换了一个季节,从阳春三月骤然变成数九寒天。

屋里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好一会儿。

沈汀年也没想到好端端的会突然急转而下,她正在考虑要不要请罪,就说自己是闹着玩的,便听濮阳绪冷冷的哼了一声。

紧接着便是他转身离开的动静,隐约听见他吩咐陈落:“隔壁院子也能住人,何必挤在一个院里……”

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沈婕妤又又又惹恼了太子殿下。

这回,居然气的将沈汀年赶出院子了。

沈汀年捏紧了手里的木铲子,一颗心坠落的比预想的要狠,竟还难以遏制的闷痛,她深呼吸着压下去,反复的想,男人都是凉薄寡情的,惯会虚情假意。

想到这,呼吸也顺畅了,她重新用木铲子压实了泥土,种子发芽尚且九死一生呢,一时间竟然觉得本该如此,哪能那么容易?

若不想如那春日一季开放的百花之一,就要熬得住天寒蚀骨做那枝头一枝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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濮阳绪这一气就再也没来找沈汀年,眼看一天又过了一天,沈汀年还没怎么着急,身边的侍女们急在心里,也一日日透出来在行动里。

这日,天晴了一整日,晚上难得没有起风。

琮王府花园有一处红玫瑰花圃,开得盛意恣肆,尤其这星朗月辉下,柔光铺上一层纱,沈汀年一边拎着花壶洒水,一边欣赏,花瓣沾水后晶莹剔透,映着娇嫩的花惢,相得益彰。

以前刻意写了好多咏花之词,颇受佳评,不过当时心中意难平,不如此刻心境,沈汀年目露笑意的吟了一句:“玉沾水刺骨柔肠,花泣血羞杀满园。

“娘娘……”落后在三步外的枝芽轻声提醒,沈汀年侧身从树影里往看过去,路过的琮王正停住了脚步。

距离上一次宴客那晚见过,两人还是头次单独遇见,琮王白天不在府,又天天晚归,见不着面实属正常。

沈汀年今晚出来是临时起意,也没料这么偏的一条路上会有人路过。

虽皆因系沈门而有些干连,但是他们之间要扯七八道弯才能搭上点关系,可这不耽误他是沈学的支柱,她是沈家的暗器,他们注定是脱不开干系。

想到最近断断续续收到的一些消息,琮王心里已经有了底,他隐约扫了一眼四围,再看了她一眼。

沈汀年这个人,有才智,有胆识,也有运道。

这三样不是谁都能集齐的,单就她能从那么多的秀女里被挑中了,成为太子的第一个‘女人’,这一点,就让他为当初自己走的一步棋感到十分满意。

两人对了个眼,沈汀年对他微微福身,琮王微微点头,两人之间似有许多心照不宣的话,在这个简单的动作里,已交换完成。

沈汀年踱步往深处走,是打定主意要趁月赏花,琮王原地目送她消失,星光隐隐,满地浑白,重重花树乱影交杂纷错,像无数珊瑚枝桠的乱影。

随后,他也按着自己原本的方向去往后院。

四周万籁俱静,只有暗香浮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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琮王进院的时候先闻到了酒气,脚步瞬即加快。

“哐当。”

门一开,里头的两个人步调一致的站起来,桌上空空如也。

“你们喝酒了?”

“没有!”异口同声的应答,看似没有破绽,但是琮王太了解这两个人的性子了,越是亏心的时候越会理直气壮。

“大哥,你不是去巡防了吗?”

卫初筠见濮阳绪丝毫没有担当,只好自己硬着头皮上,她绕着桌子走到琮王跟前,“我还以为你要到明天才回来呢。”

琮王朝她侧了侧脸,不用说话,就指挥的卫初筠乖乖坐回去,而后,他睨了一眼准备绕后要溜的濮阳绪,意有所指,冷笑了一声:“满屋子的酒气,你们最好交代清楚,免得我动手逼供。”

濮阳绪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一张口,酒气就更浓了,“是我一个人喝了。”

“你自己要喝酒,跑我们房里来做什么?”琮王脸色丝毫没有好转,任谁发现自己的女人晚上和旁的男人共处一室,还喝酒,怕是都没法平静。

“我——”濮阳绪语塞了。

“哎,不是你想的那样……”卫初筠总算听出情况不对,当即就为了自保弃他人于不顾了,“一开始他就是找我问沈汀年的事情,后来喝酒是因为要我看看他醉酒后认不认人。”

琮王拧了拧眉,“你还想看他醉酒?”

完啦——越抹越黑,卫初筠抿住唇,对了对手指,开始想着如何求饶了。

濮阳绪扶额,略有些丧气的也坐回桌前,抽出藏在桌屉里的酒壶,“我才开封喝了两口。”

望着两只低着头的脑袋,琮王蓦然想起了曾经——他们三人相处的时光,那些不经意走过的岁月,只有在回想时才会知道有多珍贵,有多美好。

“大哥,你别生气嘛,我从来没有背着你喝过酒,你是知道的。”

卫初筠话才说完,濮阳绪满饮了一口酒,哼了一声,“撒谎,隆泰元年你就跟我喝过酒,那时候他就不在。”

“谁跟你喝过酒了?你不要乱讲!”卫初筠急了,她瞪圆了眼睛,似乎极其不能理解濮阳绪为什么要乱说话。

“流觞曲水宴后,花船,你忘了?”

“我没有啊。”卫初筠觉得冤死了,她否认完,又看向琮王,“大哥,你快帮我说清楚,那天我在干嘛,我肯定没有——哦,我想起来了。”

她激动的站起来,差点要拍桌子了,“是沈汀年,那天我和她打赌,投壶我赢了,她没有钱,我就让她替我参加流觞曲水宴,抵赌资。”

“咳咳——”濮阳绪一口酒呛进了喉管,咳的面色通红,他不可置信的看向卫初筠,“不可能——”

他怎么会认错了人,分不清卫初筠和沈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