兆丰客栈是大兴城最有名的大客栈,因为坐落在南北通道口上,来往住宿的人络绎不绝,跑堂的伙计正打算转身招呼刚进门的客人,却被一只手及时拦住,他抬头,便见门边站着笑意亲和男子,问道:“店家,楼上还有雅间吗?”
“这,雅座已经没有了,大堂内还有空座。”
伴随着他的这话落,那男子还没说什么,街道上传来的一阵笑声吸引的他们都看过去。
沈汀年拿着一顶构造繁杂的竹篾风车,一面笑,一面转着风车,明艳不可方物,两人都看呆了。
“就这家吧?我们进去歇会,我都笑累了……”沈汀年站在客栈门口,先是转头冲跟在后面的濮阳绪说话,待转回来就皱了下眉,总算察觉到周边一些目光并不是的那么善意。
因为沈汀年摘了帷帽而吸引了许多关注,比她更要不爽的濮阳绪背着手走过来,扫了眼在客栈门口挡着路的两人,又挑眉看了眼兆丰客栈的招牌。
客栈伙计骤然醒了神,退后一步让出路来,弓腰拘礼的请他们进去,“贵客里面请,楼上有雅座。”
沈汀年等濮阳绪走在前面,才挨着他一道走,两人被客栈伙计引路走至大堂过道,也是瞬间,大堂静了静,这当先进来的男子,俊美卓尔,通身散发着贵公子的气质,众人晃神的当口,他身边的女子一露面,身姿曼妙,容貌倾城。
兆丰客栈从未像今日这般,闹中生静,本来濮阳绪出现就已然引起些暗流,而沈汀年再往那一站,两人瞬间牵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滋生出更大的一股涌潮。
客栈掌柜是一本正经的打着算盘,察觉到动静,稍一抬头就愣了下,忙从柜台后头出来迎客。
“两位贵客是要吃饭还是住店?”掌柜仰着脸笑着,话音里也有那么几分讨好。
沈汀年趁濮阳绪还未表露出更大的情绪,主动去拉住他的手,“吃饭,麻烦先领我们去雅间。”
“好勒,您这边请,这边——”掌柜也是人精儿立刻意识到他们并不喜欢大堂内那些毫无顾忌的视线,他亲自在前面引路,把跑堂的伙计打发走了。
繁盛的地方自然能吸引人,城外四条主官道几乎日日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兆丰客栈生意极好,从早上开门做生意,跑堂的伙计根本就没停过,他难得一饱眼福颇有些兴奋,待走回客栈门口,才发现先前问话的男人还没走。
“这位客官,你这……”
“拿着,我要他们隔壁的雅间。”那男子从袖中掏出一锭银子,看也不看的直接丢给了伙计。
“这——你也请这边走。”那伙计掂量了下手中银子的分量,话就转了个弯,应承下来了。
沈汀年一进了雅间门,就把濮阳绪松开了,她还未及开口问话,那掌柜的就笑着解释:“二位应当是头次来大兴城,咱这里的百姓以美为贵,并非有意冒犯,实在是夫人姿容清绝,十分罕见。”
还有这样的习俗,见美掠奇,以美为贵……之前逛了一路倒是丁点没察觉,可能是身边跟着的侍卫侍女多,现在,打发他们回客栈放东西,两人落了单就一下子凸显出来了。
沈汀年笑了笑,“给我们上一桌清淡的饭菜。”
“你还能吃?”
等掌柜的出去了,濮阳绪坐着靠窗,又恢复了之前的姿态,仿若携美出游的翩翩公子。
“我点给他们吃。”沈汀年主要是找个地好好歇会脚,一面说着,一面伸手拿过濮阳绪跟前倒好的茶水,她浅饮一口,比起在宫里寻常喝的味道差太多,“你还是别喝,这外头的东西……”
等待饭菜上来的间隙,雅间的人被人敲响,门外问话的男人言语间稍显客气:“打扰了,在下有事相询,请问可以进来吗?”
闻言,沈汀年和濮阳绪都有些摸不着头脑,对视一眼后,濮阳绪懒散的倚着窗框应了一声,“进来。”
“在下余生,就在隔壁雅间吃饭,”高瘦的男人,笑容亲和,又是作揖又是赔不是,“冒昧打扰了。”
沈汀年明眸提溜转,将他看的面皮微涨红,濮阳绪微微勾了勾唇,他们与这人之前还在客栈门口打了一个照面,竟追上门来了。
两人都没开口搭理他,余生却丝毫不显尴尬的主动坐下了,“相识是缘,今日这顿饭在下请了,二位千万别当我是坏人,实在是有一桩好事。”
什么样的好事会这样追上来?
“你们知道吗,每年这个时候咱们这地方都会有一桩大好事。”余生极善于将谈话气氛调动起来,从一系列言辞到神态,都给人极大的感染力,“我是大兴城这一块专门负责给官府采选举荐人选的,去年就好几个贵人都是从我走的门路。”
沈汀年转着风车的手晃了晃,她清晰的看见对面濮阳绪的身子从靠坐窗到挺直腰背,似乎被对方的话题吸引,起了极大的兴趣。
余生大抵是没少钓鱼,很会抛钩子,也很会顺长线拉咬饵的鱼。
他把宫里采选秀女的事情渲染成了天大的好事,将各地官府每年在辖区内搜集美人的事情讲的绘声绘色。
“今年情况特殊,举国守孝,原是不该纳采的,但是我这得了确切消息,”说着,余生故作神秘的压低声音,“等不到年底了,采选的密令已经出来了,各地争相网罗美人,迟了就赶不上头一批了。”
新帝有多好美色,可见一斑,这不属大周国最繁华人口多的主城都知道如何投皇上所好,不仅官府出动人力采选,还发动当地人举荐,按人头算钱,像沈汀年这样的,算另外的价钱。
“你们从何时得了消息?”濮阳绪竭力收敛气息,保持着状态,但天生的清贵气质很难掩藏。
听得津津有味的沈汀年回过神来,主动帮他遮掩,“我们是打南边来的,并未听说采选开始了,再说,我们家中也算有些资产,若是为了钱,可是瞧不上这好事。”
余生一听晓得了,他忙道:“开春就得了消息了。”
好难得见沈汀年搭腔了,余生就直接将矛头转向她,“哪能用黄白之物堕了贵人,也就是在下这样的俗人才会为了钱财岌岌营营,你若是去应选,那保管是要中的,日后进了宫,伺候了皇上,定是要做人上人的。”
沈汀年下意识看了一眼濮阳绪,只觉得这话——着实有些难以入耳,果然,后者脸色已经开始发沉了。
她忙提高声调佯装激动道:“可,我已经嫁人了,他,他就是我夫君。”
濮阳绪瞬即就被她浮夸的表演吸引,一双眼锁在她那张脸上,只觉得她一颦一笑格外生动。
本来凝固的气氛,也渐渐似乎恢复了。
“嫁过人不妨事,我们自有办法……”余生乘风追击,只管着打动沈汀年,都未瞧见一旁的濮阳绪在敲击着桌面,一下一下的数着拍子。
“这也能有法子?”沈汀年惊了。
“自然有的,走了我这的门路,会给贵人一个全新的身份。”余生讲的口干,看一旁的茶杯满水,一直没有人用,就拿过来一口喝光了,他啧啧舌,十分满意,“果然雅间的茶水也不一样。”
“往年也是这样弄的?”濮阳绪再开口声音明显低沉了许多。
沈汀年大概猜到他要做什么,对眼前这个找上门送死的男人,投去了最后同情的一瞥,收回来之后,就事不关己的望向窗外。
不出意外,陈落已经在楼下了,侍卫们也守在街道两侧。
余生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脖子,哪里起来的凉风,吹得他发热的脑门有点凉,“这,往年也没多大差,真要说特别,还是原先的太孙,如今的太子殿下选妃那年热闹……”
一说起这桩往事余生又来劲了,从开始接到消息,到举国上下都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狂热状态,家世清白的家女子无不应选,不符合甄选条件的想尽办法走门路。
“从大兴城拉出去的马车足足就有十八辆,每一辆都挤满了人,全是水灵灵的小姑娘。”
可那一年却是入选秀女最少的,最后进甄秀司走到濮阳绪跟前的,也不过二十三十人,除了她们自己,谁又知道她们经历了什么?
说她们万里挑一一点不夸张。
沈汀年微微走了下神,她其实也没有走捷径,旁人走一年的路,反而她走了八年。
她本无心逐明月,奈何明月倒撩人。
余生又哪里料得到干了大半辈子的勾当撞到正主手里了,拽起藤来摸出一串瓜,他以一己之力,捅翻了整条船,不光是从大兴城到京城这条采选的线被濮阳绪拔了,而是所有打着选秀的幌子谋求私利的渠道,都遭了殃。
这还远远不够,濮阳绪从余生说的景佑元年大规模的选秀,应选秀女数目极大,与他所记得的送入京城的待选秀女人数远远不相符中窥出端倪,这事一查,就又扯出一条拐卖人口的线。
原是有人借着采选的名头,将那些求选心切的貌美女子拐去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