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变天(1 / 1)

太子又惊又激动,恭敬的问,“父皇要哪位妃子随驾?”

仁武帝转而望着龙床旁的方向,很轻的说了一个名字。

这时,濮阳绪匆匆赶来了,满身满脸的冷汗,皇爷入冬之后病情一日重过一日,他除了必要的政事去旁听,连课都停了,哪想到今日皇爷竟然醒了。

他一见到目光清明,神色安然的仁武帝,整个人都懵了一下,连太子走出去都没有察觉,只呆呆的走到龙床边跪下,“阿翁……”

仁武帝伸出手去,被他紧紧握住,濮阳绪努力的想要说什么,张嘴却哽咽住了。

“我要走了。”

濮阳绪积压的情绪瞬间没能控制住,一下子哭出来了,“不……不要,阿翁,不要。”

无论在外人眼里他多么的聪明稳重,在皇爷面前他从来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他也不过二十二岁,从未经历过挫折,长这么大最大的委屈也是与自己的叔叔争了一个女人,没有争过。

“阿绪,我有想过直接将皇位传于你。”

仁武帝摸了摸他的头,眼里是濮阳绪读不懂的复杂:如果你一生不踏出去,永远只能做一个守成之君。一代君王若要名留青史,定是有所作为,以前舍不得,总想着要把所有的为君之道都教给你……可教的永远是有限的,路只有自己走。

“阿绪,我给你铺了很长的路,也留了最好的辅臣,但这个天下终究要靠你自己去坐稳。”

“我将阿琮调离京城,命他无昭不得入京,并不是怕他对皇位有想法。”

濮阳绪自然知道,琮王远在千里之外,绝了他为仁武帝送终的路,是为了保护他。

“阿绪,他会是大周国最好的将军,是你最大的助力,你要相信阿翁。”仁武帝提了一口气,这句话说得很重,“你现在还太年轻,阿翁想的你不能理解,你觉得委屈,等过几年……你会懂的。”

濮阳绪知道他是在说叔侄两闹嫌隙的事情。

见他哭的身子发颤,仁武帝也流了泪,嘱咐他:“可毕竟那也是你的叔叔。”

濮阳绪到底是点了点头,应了这件事情,然后哭着问他:“阿翁,你要孙儿做什么?”

他一点不想这个天下如何,他只想在最后的一点点时间去满足仁武帝的心愿。

仁武帝却怔怔的看着他,生死的最后念头,他也像千万众生一样,渴望能多活片刻。

就像这数年来午夜惊梦后,开始恐惧死亡,开始想通过生杀予夺来彰显自己的掌控欲,来抵制越来越无力的身体。

“阿翁见不到你当父亲了。”仁武帝是有些遗憾的,一口气拖得又长又慢,眼睛却还是眷恋不舍得睁着,“阿绪啊……”

濮阳绪拼命的抓紧他的手,“阿翁……”

“大周……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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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的这个冬天,从一开始就不平静,等这份不平静蔓延到沈汀年这儿的时候,已然是听见了那丧钟长鸣。

之后整个皇宫似乌云压顶,压得人无法正常呼吸,像是预演过一般,转瞬间偌大的皇宫换上了一片白。

以皇宫为点,蔓延开去,京城家家户户也挂上了白,随即是京外……数不清的快马飞奔离京去往各处开始报丧,很快大周国举国守丧,连偏远的山坳都不例外。

沈汀年再无一个好觉睡,哭声与京城内外全部寺庙的丧钟声占据了所有人的听觉,从早到晚,日日不止。

最磨难的是整日整日的跪在草甸子上哭,哭灵的广场密密麻麻跪满了,即便是心中无限哀痛的人在哭了十多天之后,也哭无可哭,但是天子之丧非同寻常,需得哭完二十七天……更何况还是十一月底的天,跪久了没有不冻僵冻麻的,康健如沈汀年也病倒了,后面拖着病体一跪就要倒,被人左右扶着继续跪着,哭不出来就晕着耗时间。

这期间还有因哭丧染了风寒病死的宫妃,显然是平日里身体底子就太弱了,她们这些有身份的受的难,远远比不上底层的宫人,数九寒天整夜的守着,跪着,哭着。

难熬也得熬着,也不都是假哭,也有许多真心实意哀痛的,仁武帝后宫里的那些妃嫔日日哭的肝肠寸断、五体投地……她们哭天塌了也哭自己,尤其还有许多这两年新晋的美人连仁武帝面都没见过,挂个虚名就要在这深宫里葬送一辈子,她们哭的惶然、凄凉,比啼血杜鹃更让人哀伤。

还有一批人连熬的资格都没有,那就是殉葬的妃嫔,在仁武帝薨逝的当天,太子诏谕就传到她们头上,连哭都没来得及就先晕死过去,醒来已经被抬到了仁武帝的灵堂前……哭嚎、尖叫着被人用白绫勒住了脖颈,带着无限的恐惧和绝望离开这个世界。

她们临死前都没有发现堂内还有一个女人,苍老憔悴,挨着棺椁跪着,无论多么惨痛的尖叫声都没有惊动她,也没有流一滴泪,何时自己断了呼吸,跟着身边的人也都没有发现。

但总归这个唯一的被仁武帝点名殉葬的女人,殉的平静而体面。

待到一月末,丧礼的事情才算完全进入尾声,开始新帝登基礼,诸多事宜接踵而来,沈汀年断断续续病了三回,调养了好久才慢慢恢复,同其他人的心态不同的是,期间她的太子婕妤册封礼都因在病中而缺席,显而易见并不为如今的地位而有变化。

真正让旁人迷惘的是如今的太子殿下濮阳绪的做派,沈汀年虽原样还是个婕妤,但是太子婕妤同太孙婕妤那可是天壤之别,尤其除了太孙妃按例册为太子妃,两位太孙侧妃只册为充仪、充容,原先的太孙嫔和太孙昭仪同册为太子才人,更别提那两位太孙美人,如今成了太子贵人。

这般变化并未引起什么关注,只因刚上任的新皇后借热丧期严戒女色为由,原先能把东宫后院住的满满当当的女人被她大刀阔斧的刷洗了个遍,只留下规矩本分不作妖的。

她之前居太子妃位的年份比年轻宫女们的年龄都长,宫务娴熟,手段老练,如今坐了后宫之主的位置,自然更胜以往,连皇帝平日都对她敬怕三分。

众人目光焦点在焕然一新的后宫现状,太子东宫里一片安静,濮阳绪连迁宫都按下不提,除了国事能牵引他投入其中,旁的都没法让他眉宇间的阴霾消散,这段举国守孝之期,没有人比他更用心,三餐食素,不入后院,甚至不苟言笑到百官都心下恻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