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璟和江若弗约好在水榭见面,江若弗到得已是偏早了小半个时辰,却没想到陈璟早已经到了。
他正在自己与自己对弈下棋。
江风覆面,温和却潋滟的少年面容清润,如清冽碧波荡漾,长风簌簌动藤蔓,藤蔓上一朵朵的小花被吹动,温柔从容,恰如亭中安静地与自己对弈的少年。
不可否置,陈璟确实有在贵女圈子里被仰慕的资本。
而且性情温和体贴,只怕是不少人心里的如意郎君。
江若弗登上台阶,陈璟很轻易就察觉了她的存在,脸上的笑自她出现就未停下来过,
“若弗。”
江若弗把遮阳的伞收起来,坐在了陈璟对面,执黑子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我想好好谢谢丞相大人和夫人,多谢他们未弃我不顾,这种时候,还愿意广而告之我是你的未婚妻。”
陈璟温声道,
“娘说人不能背信弃义,而我爹的性子,想必你更清楚,我爹一向刚正不阿,当初就很喜欢你,他更重你的品行而不是容貌家世。“
江若弗抬起头来,而陈璟温和地对她笑,眼神中尽是一派如风温柔。
江若弗的面纱却忽然被风吹落,她的脸猝不及防地暴露在陈璟面前。
陈璟连忙侧过脸不看她,生怕让江若弗觉得不自在。
小玉连忙去追那面纱。
江若弗却起身,走到陈璟面前,慢慢蹲下,声音轻缓,
“阿璟,你看一眼我。”
陈璟没动。
江若弗抬起头来,认真道,
“难道是你嫌恶我如今的样子?”
陈璟连忙转过头来,
“没有。”
却与江若弗的视线正正对上,也看见了江若弗的脸。
早已没有当初那般可怕的横弋在脸上的血痕,取而代之的是一道褐色的疤痕,从眼下到侧脸脸颊,斜斜的一刀,还以为是色墨不小心划的。
只是虽然不再瘆人,却依旧突兀,尤其是在这样雪白的肌肤上。
陈璟的目光变得心疼无比。
江若弗轻声道
“倘若往后我嫁给你,你日日夜夜都要面对这张脸,我只希望你如今看见,能够不后悔,倘若你后悔了随时可以取消婚约。”
陈璟连忙道,
“不,我不后悔。”
陈璟把她扶起来,目光灼灼,
“我不怕你这一道疤,只要你我在一起,这一切都不会让我后悔,能娶你,我很欢喜,真的。”
他的神色很激动。
江若弗迎着风轻笑,
“我相信你。”
那一双细眸含水,如同含情脉脉。
陈璟笑起来,两个酒窝浅浅凹进去,
“我们明天去花神祠拜一拜吧,当初那位师父给你我算过命,我们这番去还愿,想必上苍也看得见你我的诚心,会庇佑我们的姻缘。”
水榭风微,落花风里旗摇,青嶂远起沉浮,白鹭成双在微风间游荡,如一片淡墨画卷。
——
夏风在树下阵阵,还有不少贵女打着扇子扇风。
在座有王侯亲眷,并不只有未婚的男女,连带着老一辈的世家贵胄都有在席上。
冰酥酪倒也吃了半碗,才见丞相夫人姗姗来迟。
一来便是带笑,
“今日想着要见人,梳妆迟了,不周到之处,还望各位多多包涵。”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胡氏在众人中口碑着实不错。
伯爵夫人扇着扇子,
“哪有不周到的,我瞧你家的哥儿倒是周全得很,都可以独当一面,照顾宾客了。”
这么一调侃,周围都笑开了,
“就是,都可以成家了。”
陈璟被众人调侃得耳朵通红,
“各位长辈谬赞了。”
胡氏也笑着,
“说到这里,今日倒还有一个人要引荐给各位。”
胡氏的目光越过许多人,看向江若弗,温和地招招手,
“若弗,过来。”
江若弗起身。
所有人都看向她,有知道她今日流言的人不少,江若弗毁容的事情几乎都传遍了。
本来觉得是这内史家的庶女高攀了,靠一个第一美人的虚名空手套白狼。
现如今她毁了容,陈家却没有毁了婚约。
陈家实在是大义,也怨不得这些日子,在民间和贵胄圈子里都大肆赞叹丞相家大义,让丞相家赚了不少名声。
江若弗步步走到胡氏面前,胡氏揽过她的肩膀,
“好孩子。”
胡氏看向众人,
“这是江家的嫡次女,出身清流名门,性情也合了我家相公的脾气,是个好孩子,陈璟也到了年纪,两家已经换过了庚帖,往后啊,这就是我的儿媳妇。”
众人虽然心里许多事情,但表面上都是恭贺,或奉承或欣赏陈家义举,
“瞧这姑娘一双眼睛,当真生得好看。”
“太后娘娘身边养的姑娘,果真是品貌非凡,气度端庄。”
侯夫人说江若弗是太后娘娘身边养的姑娘,是有意给江若弗脸上贴金。
侯夫人和胡氏一向关系好,此时也是卖给她一个情分。
众人果真也说起来,
“县主确实有几分太后娘娘风貌,瞧这云淡风轻的端庄气度,这个年纪的姑娘可难有。”
“听闻之前在顾家的花朝宴上,作诗还赢过文状元,真是才学兼备的孩子。”
“和陈公子正是天生一对。“
“看这两个孩子,般配极了。”
陈璟听得耳根愈发红,看向江若弗,眼中有羞嚇温柔的笑意,却坦坦荡荡,毫不遮掩。
却有不一样的声音从众人背后传来,
“听闻陈公子的未婚妻生得美貌无双,今日既然是与众人见面,怎么还围着面纱?”
宋落臻走到人前,身后跟着打伞扇扇子的宫人。
众人纷纷起身,
“十公主殿下金安。”
宋落臻却并没说平身,反而上前两步,
“扶熹县主怎么遮遮掩掩的,莫非是本身心有阴鸷,不敢见人?”
江若弗半蹲着,维持着行礼的动作,
“臣女不敢,不过是偶感风寒,怕过了病气给诸位。”
席上人暗暗腹诽,
这两人一派胡言。
明明十公主已经揭过扶熹面纱,知道扶熹毁容了,还这般假惺惺作问。
扶熹维护着体面,绝口不提毁容的事情。
两人都是见鬼说鬼话。
宋落臻抬手就要揭江若弗的面纱,
“这有什么好顾忌的,如今夏日燥热,暑气早蒸散了病气——”
只是她的手还没碰到江若弗的面纱,江若弗就自行抬手解开了自己的面纱。
众人抬眸偷觑,而陈璟连忙要遮住她,却在看见江若弗脸的那一瞬间呆住了。
宋落臻的手在半空中停住,不可置信地看着江若弗的脸,喃喃道,
“怎么会这样。“
而此刻她眼前的江若弗,脸上竟没有一丝一毫的伤痕,雪肤平滑,容貌清艳脱俗。
夏风胡乱将人心吹起。
众人也都看见了江若弗的下半张脸。
光滑平整,肤质细腻白皙,樱唇雪肤,长发迎风而起。
不是说江若弗毁了容吗?
这是怎么回事?
这脸,根本全无毁容迹象啊。
宋落臻皱起眉,欲言又止
“你…“
江若弗垂着眸子,看不清她眸中情绪,只听声音,倒是一派冷静恭敬,
“多谢公主殿下关心,既然公主殿下发令了,臣女自然无有不从。”
在座众人使劲盯着江若弗那张脸看。
依旧是那张脸,不少人都见过的。
可是带来的惊叹与意外,却是这次最甚。
难不成,当日是以讹传讹?
江若弗根本没有毁容?
宋落臻当着众人的面,没办法再对江若弗多做什么,只是看着她那张出众的脸,心头的无名火愈起。
见宋落臻的表情不太对劲,陈璟连忙挡在江若弗面前,拱手道,
“公主殿下能来参加丞相府的夏宴,丞相府自是蓬荜生辉,倘若公主愿意,还请容丞相府为公主安排上座,公主稍待片刻。”
陈璟挡住江若弗,将江若弗和宋落臻隔开来。
下人马上安排好了席位,陈璟伸出手,引宋落臻落座,
“公主请。”
宋落臻仍旧直直地盯着江若弗的方向,众人提心吊胆,悬着心等了片刻,才见宋落臻依言落座。
众人总算放下心来。
陈璟悄悄握住了江若弗的手,江若弗下意识想缩回手。
而陈璟回眸给她一个抚慰的笑,江若弗要缩回手的动作停了。
她凝滞片刻,方对陈璟勾唇微笑。
众人落席,虽然有不少人往江若弗的方向看,但到底是相安无事,众人渐渐放松了心神,聊起天来。
“听闻岳国近日来在边关颇是闹得厉害,打家劫舍已是小事了,只怕这只是试探,接下来岳国还有大动作。”
“这多瘆人呐,十年前岳国兵强马壮,逼得大昭生生迁都,这才消停多少年呐。”
“当年是太尉大人举兵镇压,现如今太尉大人已非壮年,两鬓斑白,如何使得再让大人奔波沙场搏命?太后娘娘也说,如今盛世太平,太尉大人当安享晚年才是。”
”只是这三年一度的朝觐就要到了,岳国该不会是趁着这个当口,用朝觐和亲的借口进大昭,趁机作乱?”
“这如何使得?”
“听闻陈王世子殿下现如今就住在宫里了,焚膏继晷准备朝觐事宜,以保不出半点差错。”
“看来太后娘娘已是要将担子慢慢卸给世子了。”
“只不过…那岳国来朝觐和亲的又是哪位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