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奉常等人站在温孤齐身后,对宋淮淡淡行一礼。
宋淮挑眉逼目,眸中怨怼与不服极盛。
顾奉常圆场道,
“端王世子想必是累了,不如先到后面厢房稍作歇息。”
温孤齐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宋淮,明明没有什么愠怒的表情,但却压迫感极强,
“端王世子在太后面前如今正春风得意,恐众人都以为端王世子孝义凛然,但依我见,在端王被禁足之时,端王世子却不见半分急色,反而在外再惹是非,想必是也想禁足好好静心一阵。”
温孤齐语气淡漠,
“颂卷。”
颂卷忙恭敬上前听命,
“爷吩咐。”
温孤齐淡淡道,
“递帖通知一声北宫,我如今十分思念外祖母,想与外祖母一同用晚膳。”
话音未落,宋淮急道,
“不要!”
温孤齐清浅眸光流转,凝在宋淮身上,语气冷漠,
“端王世子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宋淮忙道,
“这顾氏的花朝宴晚膳亦是极好,温孤世子何必舍近求远,宋淮也觉得有些疲倦了,想就此告辞。还请温孤世子务必留下。”
温孤齐的眸光像是不经意却又实实在在穿过众人落在江若弗身上,却转瞬即逝,重新移向宋淮,
温孤齐眉目疏离道,
“那自然最好。”
宋淮见温孤齐看向了江若弗,他的视线亦是不可置信地慢慢移向了江若弗。
江若弗正呆呆看着温孤齐。
宋淮眸中异样,
这江家的女儿…和温孤齐?
待宋淮走后,在场的人却并没有松一口气,因为现如今坐在他们之中的人,是陈王世子。
江若弗眼睁睁看着温孤齐落座在她身边。
她忙转过视线不敢再看他。
紧张地用食指和大拇指微搓着衣角。
现在不比刚才,现在西苑里都坐满了人,世子定是因为没位置才坐在自己身边的。
温孤齐没和江若弗有接触,江若弗看着台上,却其实都不知道在唱什么,满脑子浑浑噩噩。
世子是特地为了她开口逼退宋淮的吗?
江茉引一直吃着菜,顾不上看戏台。
而江舒云和江若弗一样,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两人之中隔着江茉引坐着,江舒云想开口说些什么,却始终无言,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若弗不知道,但她的心上过不去。
慢慢有人开始离开,打道回府,江若弗和江舒云因为走神没有注意人走了大半。而江茉引则是因为想多吃点席上的菜肴,细嚼慢咽地吃着。
人慢慢退散,像是潮水一样。
终于只剩下零星几个人,此刻晚霞已倾下,天色变得绚烂瑰丽。
江若弗抬头才发现天色已经变幻,下意识往旁边看,看见了空空如也的座位,却忍不住有些失落,
原来,世子已经走了。
甚至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走的,大抵在她走神的时候便离开了吧。
江茉引心满意足地揉着肚子,
“我吃饱了,咱们走吧!“
江若弗思绪纷繁,跟着站起来。
三人前后隔开了些距离地走在小径上,走过长廊的时候,却有人上前道,
“若弗小姐,还请留下。”
江若弗回头,是鸣笙。
鸣笙面上带笑,极恭敬道,
“小姐在射荷比试里面赢得了不少物事,这些物事现下顾府都装点好了,还请小姐过来看一眼,确认过之后顾府便遣人送到内史府去。”
江若弗点头,跟着鸣笙去了。江茉引和江舒云只能先走一步。
长廊极长,鸣笙恭敬地错开半身给江若弗引路,疏疏落落的窗格影子落在江若弗身上。
长廊上面对湖面的一边尽由纱窗相对,窗格上是木雕的各色花卉,皆是木色,不蔓不枝。
十里锦丝步障,日转影重重。
傍晚的斜阳自窗格中照射进来,强烈的金色渡过纱窗,使得那光点极亮,亮得看不见周遭窗格轮廓。
鸣笙引江若弗到了一个拐角走前几步便停下,恭敬道,
“还请小姐稍等片刻,马上有人取小姐赢下的物事来。”
江若弗点头。
鸣笙恭敬退下。
江若弗背靠着窗子,温孤齐自转角而出,落满一身斜阳。
江若弗诧异道,
“世子?”
“方才的鸣笙是世子的人?”
温孤齐没否认也没肯定,垂眸看向手中檀木盒子,将盒子打开,里面正是温孤齐那枚扳指。温孤齐抬眸看她,学府
“你落下了这个。”
斜阳散落半条长廊有余,边上放着的银瓶瓶口一圈上正对着窗子的那一点被照射得极亮,像是银针针尖上那一点闪耀的光。
犀角扳指在强烈的斜阳下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那光芒跃入江若弗眸中,她踟蹰道,
“但那是世子你赢的,这本该还属于你才对。”
温孤齐没说话,从盒子里面取出了那枚扳指,语气自然而平淡,
“伸手。”
江若弗怔怔地伸出了手。
斜阳下,窗纱的每根丝线都被照得透白,细细密密地穿梭移动着那红日影子。
半楼红影明窗,远处暮山无数,远远看去,皆化作连绵不断的起伏青影。
两个人影在明亮的纱窗后立着,影上可见女子发髻堆乌云,步摇轻颤,男子高大,微微低头看向女子。
而长廊之中深木铺地,兽形香炉被放在细长的高桌上,凤髓香轻缓,淡雾沉绵,在沉静的长廊之中,那烟雾纯白缭绕,能看得清每一缕烟雾的走势,舒卷成浪。
温孤齐弯下腰倾向江若弗的方向,玉白的指间捻着那枚犀角扳指,他一只手握住了江若弗的手,另一只手缓缓将犀角扳指套进她的大拇指。
江若弗的手被握住,她心跳一停。
那扳指温度并不冰凉,带着他的余温推了进来。
而他指尖的温热亦是毫无防备地穿梭入她手心。
心跳快得她不敢抬眸看他。
她的呼吸都被放慢,看着温孤齐握着她的手,一点点把那扳指推进她拇指中。
余光中,能见他神态认真,不知是晚霞太浓烈还是她的神思颠倒,她似乎有了一瞬间的错觉。
仿佛他们之间是极亲密的关系一般。
此刻湖廊外的晚霞都被风卷得心动,欢天喜地地涌进湖水里,将那碧色的湖水都搅得满面通红,羞赫不敢起浪,屏息凝神,放缓了呼吸不敢惊起一丝波澜,被那晚霞的温柔卷得天翻地覆,目眩神迷,不知何处是人间。
晚霞蛊惑人心。
她眼前的男子亦然。
不可抑制的怦然心动在长廊中带着江若弗的心跳声欢呼雀跃。
江若弗看着温孤齐慢慢起身,她紧张地看着温孤齐。
温孤齐直视着她的眸子,用依旧平静但却在江若弗心中能掀起风暴的语气道,
“戴好了。”
江若弗忙转过视线不敢与温孤齐对视,
“哦哦…”
温孤齐平静道,
“这次你回学堂去,可能会有一些变化。不必担忧,对你而言该是好事。”
江若弗点头。
每次世子换过来,确实总有些变化等她去适应,这是正常的。
江若弗垂眸看着那一枚扳指,
“世子今日在花朝宴上用我的身份替我出了头,我很感激,但是其实不必这样的。”
“曲水流觞一次,射荷一次,世子两次压了自己来捧我,这对若弗来说是扬名的机会,可是对世子来说却容易气度大降,众人只怕也难免心中多少对世子有了旁的看法。”
温孤齐正对着纱窗,夕阳有些刺眼,他眯了眯眸子道,
“陈王世子始终是陈王世子,纵有想法也没有人敢在我面前说三道四,你不必替我考虑,既然是我自己选择这样做的,你安心即可,我自己有分寸。”
江若弗只感觉受之有愧,心底亦是不安。
她本无这样惊世之才,世子替她扬名,他日若有人提起,她却是德不配位,白得了这好名声。
温孤齐看着她,随手将檀木盒子合上,
“若弗,明日是花朝节最后一日,我有些事情想与你说。”
若弗两个字从他唇间缓缓而出,明明知道他没有这个意思,江若弗却依旧不可遏制地觉得像是刻意撩拨一般。
世子叫她若弗。
温孤齐把盒子随手递到她面前,
“明日申正时分,我在百聚楼等你。”
江若弗接过那盒子,脸颊止不住地发烫。
江若弗握着那盒子,垂眸道,
“嗯。”
温孤齐淡淡道,
“那我先走了,如果关于今日有什么事情想问,都可以问鸣笙。”
江若弗点头。
温孤齐的身影在她余光中消失在拐角。
她抬眸看着那拐角,像是等着什么一样地看着,微微出神。
明日是花朝节最后一日,也是故都花朝里最热闹的一日,花神游街,定亲过的男女亦是大胆在街上挽手出行不必忌讳旁人目光,满街鲜花锦簇,烟花漫天绽放。
江若弗握紧手中盒子,
世子挑明日相见…要和她说什么?
鸣笙步入长廊,看见了在长廊上失神的江若弗,轻声唤道,
“江小姐?”
江若弗自沉思中惊醒。
鸣笙笑道,
“想必江小姐落下的东西已经拿到了,鸣笙这就带江小姐出去。”
鸣笙依旧是错开半步和江若弗在曲折回环的走廊上走着。
江若弗数度想开口,却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