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孤齐跟了过去,到了后山,见后山前的那块平地倒是不小。
而众人已经准备好了弓箭准备上课。
有些人专门换了骑装,大部分人只是系了攀膊将袖子系起来。
江舒云害怕江若弗第一次上骑射课跟不上,特意寻了过来,见温孤齐两手空空,她惊讶道,
“你没带弓箭来吗?”
温孤齐淡然,
“学堂里不是有配置的弓箭吗?”
江舒云面露难色,
“可是学堂里配备的那些弓箭全都是极难用极不趁手的,几乎没有人用它们,而且可以选的范围也很小,只能从四石开始选,恐怕那些你都很难拉开。”
温孤齐点头,
“既然有,那便带我去看看吧。”
江舒云也没有多余的弓箭可以借给温孤齐,只能冲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架子,那架子立在潭边一个极隐蔽的地方,被树挡着,不仔细看倒还真看不见。
“就在那儿,要我陪你去吗?”
温孤齐大步走向潭边,江舒云跟着他,不放心他自己一个人选。
那架子上的弓箭大多落了尘,只是做得却好看,形状和寻常的弓箭还不一样。
那弓上有镂空的神兽流云花纹,绿檀令弓看起来更雅致,而箭的尾羽则是雪白夹灰,像是冰天雪地里矫健跳脱的灰色兔子。
做得倒是极好看的。
温孤齐的手刚刚碰到那弓,不远处就有人看向他的方向,
“那庶女该不会是要用学堂里的弓箭吧?”
“内史府对她这么不好吗?连弓箭都不给她买一副,纵使是最便宜的,也总比学堂里这些生硬的弓好吧?”
“看她穿的这么朴素就知道了啊,全身上下都没什么首饰,衣裳上除了缝线连个多余的花纹也没有,穷的像是那些平民百姓似的,怎么说也是内史府的女儿吧?内史府就不嫌她这样出来丢人?”
几人窃窃私语嗤笑着。
“别说了别说了,人家可是温公子提亲的呢,虽然温公子也只是一时兴起,一旦只要这股新鲜劲儿没过去,她江若弗不还是有机会嫁进首富家里吗,往后穿金戴银,只怕你们都要眼红得出病呢。”
众人又是一阵笑,只有那些一夜暴富的低俗人才把金银看得重,真正有底蕴的人家根本不看重金银,而是更注重有品质加持的玉石,玉石向来高贵而为人称道,形容君子美人也多用美玉而不用金银。
这话说江若弗将来会穿金戴银,也是一股子阴阳怪气。
而那些看出了江若弗发簪和玉佩有多名贵的人则是缄默不语,默默听着几人嘲讽。
见温孤齐去拿起了那架子上挂着的弓箭,江紫带着冷笑讽刺道,
“她该不会是觉得自己能拉开这些学堂里的弓吧?”
旁边的人附和道,
“就是,学堂里的这些弓最容易拉开的也是四石,寻常女子用的弓箭不过是二石罢了,江若弗该不会是觉得自己天生神力,能拉开这四石的弓吧?”
“江若弗当真是有意思,难不成是等会拉不开了就要借机请温公子帮忙吗?”
“说的也是呢,这要教导射箭可不是得擦肩过掌,旖旎得很,她也是当真有手段的,竟然能想到这样的办法来勾引温公子。”
“难怪人家不带弓箭来呢,之前还觉得是她愚笨。现在看来人家可比我们聪明的多了。”
江紫听了这话,脸阴沉了下来,
“闭上你们的嘴。”
众人才想起来江紫心慕温清岑,恐怕是听不得把温清岑也编排进去的。
一时纷纷噤声。
江紫是中大夫的女儿,在江氏之中是官位除却内史府外最高的了,而且江紫也是只隔一代的旁系,算起来和江舒云是真正的堂姐妹。
众人都不得不多顾及她几分。
而一旁的江婉蓉听了众人的话,她停下了擦拭弓箭的动作,抬起眸子看向温孤齐的方向。
见温孤齐拿起了一把架子上的弓箭,她摇摇头,心中暗道,
自不量力。
只是还没等她心底的声音说完,一阵破风的声音就从她耳边穿过,一支箭嗖地从她眼前飞过去。
恰恰好就和江紫等人擦肩而过,那箭飞得极快,亦是飞得离那群议论江若弗的姑娘极近,堪堪只有一个指节的距离!
江紫瞳孔猛地放大,那群人亦是反应都来不及,只能惊恐地变了面色,心皱缩起来。
那群议论纷纷的姑娘更是被吓得魂不附体,骑射课向来都是有几位先生一起带的,从没有乱箭,更不会让箭离人这么近!
江婉蓉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从刚刚说得最起劲的那个姑娘发间穿过,尾羽纠缠猛地拽下几缕发丝,那姑娘疼得尖叫一声,那箭早已缠着她的发丝穿空钉在了不远处的箭靶上,而那箭不偏不倚,正中红心!
那个说得最起劲的姑娘被生生揪掉了一缕发丝,疼得眼泪都出来了,蹲在地上咬牙哭起来。
疼得都发不出一丝声音。
江婉蓉怔在原地,呆呆地看向箭来的方向。
只有一个身量颀长但纤瘦十分的少女,眉目冷傲地看着那支箭的方向。
眼睛微微眯起来,竟给人一种她极危险的错觉。
很淡漠,亦是毫不刻意让人觉得她居高临下,她眼波流转之间只有冰冷和轻蔑。
一袭青衣,玉白的手握着那把绿檀的弓,背脊挺拔,青丝随着长风飞扬起来,比那湖面的波纹更阔,而她手边刚刚启封的箭筒昭示着方才那支箭的来处。
浅深山色高低树,她一身青衣立于其中,竟依旧如浓墨的画卷夺目,红蓼花繁,初夏潭边新生的黄芦叶乱,整个画面有了她的点缀便如行山涧图般古道瑰丽,乱草深潭,青衣长风。
而女子手中握着的弓箭便让她身上无端多了一股杀气。
虽然转瞬即逝,但是江婉蓉却依旧觉得,自己刚看过去那一瞬间,她眼中的江若弗是动了杀心的。
那支箭,也许江若弗最初是想射在人身上,而不是射在草靶红心上。
江紫被吓得心脏骤停,唇色都白了,直到回过神来,听见江朱的哭声,她才清醒了一点。
众人都上前去安慰江朱,而江朱是江紫的妹妹,江紫自然也上前去抚慰。
江朱捂着自己被揪痛的头皮痛哭。
同支的江晓玟上前去指责温孤齐,温孤齐却只是放下弓,看着她浅笑一声,
“我的箭可没有射在她身上。”
他眼波中流转着清寒的光。
江晓玟不服,伸出手就要上前抓温孤齐的脸,温孤齐稳稳地抓住她的手,将她的手折到背后,挑眉笑了一声,
“如果再胡闹,恐怕就不止于此了哦。”
他眼中的光让江晓玟有一种自己被调戏了的感觉,戏谑而慵懒,勾人却不刻意。
上挑的旖旎尾音慢慢从舌尖下咽,让江晓玟的脸颊腾地烧起来。
似男子一般有侵略性却并不刻意的目光,亦让人浑身发烫,心跳加速。
只是靠得近了几分,江晓玟都能看见温孤齐眼底眉梢的风流韵致,毫不掩饰的探究和打量,大胆而没有任何刻意收敛。燃文
看得人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手心不自觉发汗。
温孤齐偏偏还挑着眉,饶有兴味地道,
“如果被我发现你们再背后摆弄江若弗的是非,你的结局,会和她一样。”
“知道了吗?”
江晓玟不由得紧张起来,结巴道,
“知…知道了。”
温孤齐松开她的手,转过身去继续挑着弓箭,江晓玟魂不守舍地走回去。
江紫责难道,
“晓玟,你怎么就这么回来了,怎么不把江若弗带过来。”
江紫面色阴沉,
“她害江朱被扯断了头发,也必须照样还江朱才行。”
江晓玟面露不忍,
“其实她也未必是故意的,就不用以牙还牙了吧。”
“而且江朱姐姐也没有受很重的伤,只是几缕头发,过一阵子就会长出来的。”
江紫不满道,
“你怎么反倒帮着江若弗说话,你到底是哪边的人?”
江晓玟想起方才温孤齐那个眼神,仍旧觉得脸颊发烫。
其实江若弗说不定真的是不小心的。
而且她们议论在先,确实有不对。
就算是江若弗有心要射,也手下留情了,没有真的射在人身上。
江朱是江紫的姐妹,她和江紫自小认识,和江朱却是十万八千里的,江紫凭什么指使她去给江朱讨回公道,要去也应该是江紫她自己去,关她江晓玟什么事情?
就因为江紫她爹是中大夫吗?
算起来,她也是江舒云的堂姐妹,和江紫同代,谁也不差着谁,凭什么江紫就可以对她这么颐指气使的。
江晓玟生了闷气,也不再和江紫说话,走到一旁去自己练。
江紫才不管她生气与否,江紫只看着不远处的温孤齐,看着他极认真地挑选着弓箭,想到温清岑向江若弗提亲的事情,江紫心中恨意更甚。
认识也是她先认识温公子,扑蝶会上她也在,温公子却只与江若弗主动搭话。
那一次,她就已经注意到江若弗了。
那个时候觉得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庶女,没什么好顾忌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个庶女却并没有她想的那样简单。
她都能让温公子上门提亲了,还吊着不答应,而温公子为了让她动摇,直接追来了学堂里。
谁都想去青云书院,可是温公子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为了她退学青云来到江氏。
这绝对不是普普通通的庶女能做到的。
而此刻,温清岑见温孤齐一个人在挑选弓箭,特意走上前去,目光担忧,
“若弗妹妹,今日你没有带弓箭来吗?”
温孤齐没有理他。
温清岑继续道,
“这学堂里的弓箭都不趁手,不如我现在马上让我的小厮上街去给你买一把,不用半刻钟就能送过来。”
温孤齐依旧垂眸擦弓,并不搭话。
温清岑的眸光有些不安,
“若弗妹妹?”
温孤齐终于抬头看他,说出来的话却冷,
“江若弗没有姓温的哥哥。”
“不要妹妹妹妹地叫,江若弗与你不是很熟稔,也不必装出一副熟稔的样子来。”
温清岑面露难色,
“若弗,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上次我送过去的那些衣裳首饰真的没有别的意思,不是嘲笑你,只是我见你平时穿着打扮都不甚在意,所以才送了那些东西给你。”
温孤齐擦弓的手停了,他将擦弓的脏帕子随手扔给温清岑,冷声道,
“你下学后就在温府等着,那些东西都会送回去,江家也不缺你这几件首饰,江若弗更不会缺,别妄想用这种小恩小惠来打动江若弗。”
温孤齐放下弓,抱着胸看他,
“士农工商,温家坐这个三辅之位尚且没有坐稳,就急着要展阔商路,急着往最卑贱的路子走,从低等往高等走的我见过不少,急着从士往商倾斜,自降身价的我还是第一次见。”
“温清岑,坦言之,你觉得江家能给你温家多少助力?”
温孤齐向着温清岑的方向走了两步,两人距离不过咫尺,却锋芒毕露。
温孤齐抬眸看着他,故做漫不经心道,
“还是你温家除了钱之外,还有什么别的企图?”
风飒飒地吹过来,吹得衣袍翻飞,温清岑的心毫无征兆地乱了片刻。
别的企图。
别的企图?
没有。
温家没有!
温清岑没来得及出口反驳,温孤齐就拿起弓箭走了,连多余的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俨然是瞧不起他,连听他的答案都不屑。
温清岑呆呆站在原地,呼吸的节奏都被打乱,他看着少女的背影。
明明依旧是那样纤瘦,只看一眼也觉得如弱柳扶风般孱弱,可是那背影如今再看来却深不可测,不知道那单薄的身影下藏着有多少惊涛骇浪。
他的企图。
她全都知道。
温清岑的十指指尖冰凉。
温孤齐被一个穿着褐衣短打的骑射先生带着到了他的靶位前,
“你试试看,看看能不能射中。”
温孤齐闻言便举起弓,而教导骑射的先生见他竟然拿的是学堂的弓箭,有些惊讶,
“这弓箭女子可拉不开,我那儿还有一副闲置的,要不——”
话音未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