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驸马爷求见。”
丫鬟说完。
殷宁昭手指一顿,插进殷彩发髻的钗子便歪向一边,她皱了皱眉,重新给自己的小堂妹戴好簪子后,说道:“不见。”
“喏。”
没一会儿。
丫鬟再次进来,语气小心翼翼:“公主,驸马爷说,是关于太子的功课,要与您商讨。”
闻言。
她有些丧气的垂下手。
随后将手里的金步摇猛地往玉盒里一扔,正好砸中,然而殷宁昭却没有任何小确幸,眼底一片死寂,仿佛已走过半生无望。
“将郡主带走。”
等丫鬟领着殷彩离开后。
孙杰台进来。
看到一桌子的玉盒首饰更感心痛,坐到一边,有些不满的问道:“郡主什么时候回皇宫啊?”
“不回。”
殷宁昭百无聊赖。
一手拿着铜镜,一手拿着眉笔,有一下没一下的往自己的眉毛上描,顿了顿,又接着道:“以后就在公主府养着了。”
“你打算养她?”
孙杰台不可置信的反问。
然后掰着手指,开始一笔笔算账:“不说吃的,喝的,就说她身上穿的,戴的,还有以后嫁人时准备的嫁妆,这就是一个吞金兽啊。”
若是有封地也就算了。
没爹没娘没封地。
花的那些钱,怎么没想过给自己婆婆买点东西,用在一个小破孩子身上算怎么回事?
“你想说什么?”
殷宁昭停下手中动作,一动不动的盯着他。
“我——”
孙杰台吞吞吐吐。
顾左右而言他的说道:“启儿在温太妃那已经熟悉了,最近爱吃红樱做的小点心,背书也很好,私下里问我能不能带他去见皇后,我找借口拒绝了。”
提到弟弟。
殷宁昭眸中寒冰微融。
姐弟俩同病相怜,只是弟弟年龄尚小,还不明白人心险恶,对生母百般依恋,就像当初的自己一样,只需要再等一等。
启儿总会长大的。
而自己这个姐姐,也会庇佑着他,直到他真正长大成人的那一天。
“还有呢?”
她放下铜镜和眉笔,专心问道。
孙杰台心中暗喜,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好的纸,递过去:“这是太子最近写的文章,关于如何应对柔然屡屡侵犯,颇有见地。”
殷宁昭接过。
当下时代对女子束缚很大。
不过她毕竟是公主,舞文弄墨的特权还是有的,皇宫里各种孤品真迹都不缺少,她虽不能行万里路,但至少能读万卷书。
细细看完。
忍不住笑道:“启儿确有治国之才。”
儿女不应当言父母之过,但实话实说,哪怕没读过书的人,都能看得出来,自己的父皇殷政,并不是当皇帝的材料。
先皇临死前还完完整整的江山。
现已丢了大半。
顺朝为了苟且偷安,年年都要给柔然一大笔金银财宝,然而饶是如此,国土还是一点点的被侵占吞食,只等启儿大一些。
等启儿能独当一面的时候。
就是国运到来的时候。
“公主。”
“我最近手头有些不宽裕。”
孙杰台开口道。
殷宁昭早有预料,将文章还给他,连带着一把小铜钥匙,对方眉飞色舞,刚要拿时,她又伸手按住,开口道:“你要捧风月楼的妙苒?”
听她这么问。
孙杰台心里“咯噔”一下,一边讪讪笑着,一边绞尽脑汁的准备找个好听的借口:“我是想买一本——”
“换个人吧。”
殷宁昭语气认真。
解释道:“她怀了吴郗梁的孩子,我嫌吴郗梁长得丑,他的孩子,还是别抱进公主府为好。”
“吴郗梁?”
孙杰台失声反问。
王八蛋!
他说自己怎么一直觉得不对劲呢,果然,那两个人早就勾搭到一起了,恭维自己的那些话,不过就是给他下的套。
亏自己当初还帮吴家发声。
居然回报自己一顶绿帽子!
他心中愤愤不平。
刚想多骂几句,然而看着面前一脸平静无比的殷宁昭,怎么看,也觉得对方不是一个好的倾诉对象,而且自己捧的花魁给自己戴了绿帽子。
还是被自己妻子告知的。
莫名有种报应不爽的感觉。
“我走了。”
他一把抓走文章和信,余光注意到满桌子的玉盒首饰时,鬼使神差的,顺了一盒藏在袖下,然后加快脚步,转身就跑。
出门时。
还被门槛绊了一下。
一个金光灿灿的步摇落在地上,他听见声音,跑得更快了。
“唉。”
殷宁昭叹了一口气。
有些无可奈何的走过去,将步摇拾起,于指间转啊转,倚在门边,目光放空,不知道在想什么,直到身旁传来声音:
“这都不和离?”
殷彩穿着新鞋,蹦蹦哒哒走过来,毫无仪态的坐到门槛上,捧着脸,好像比她还要哀愁。
“他不过贪财好色无能而已,天下男子不都如此,我身为公主,供养一个废物,还是养的起的。”殷宁昭仍旧转着步摇。
“天下好男儿多的是。”
殷彩说完。
忽然站了起来,拉拉她的袖子,示意殷宁昭低身附耳过来,然后睁大眼睛,小声建议道:“不如明天我们去别的地方溜达溜达。”
就算是开国皇帝的命。
当成金丝雀养。
都养了二十年也肯定养废大半了,气运之女承气运而生,承的是谁的气运?肯定不是她殷彩的气运,而是这个世界的气运。
真正能让气运之女回归正途的。
也是这个世界。
第二天。
两人皆做男装打扮,当然只是为了出行方便,从外貌上看,还是能够一眼看出性别为女,不过配上周围虽然作平民打扮,但仍气势凛然的侍卫。
足以让暗地里的魑魅魍魉明白。
这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阶层之分,可以大大削弱性别给她们带来的束缚,行走在古代,也如现代和平安全的环境一样,钱袋里的银子管够,可以随意的买买买。
殷宁昭同情心爆棚。
往常。
她坐在马车里,对于同行在一条街道上的百姓,不过是掀帘一瞥,也就没了,但现在一起步行,感受便会更加深刻。
“没想到京城也有乞丐。”
殷宁昭有些感叹。
一路上。
钱袋里的大半银子都施舍了出去,如果感谢能够成真的话,现在她和殷彩,一定是两座金光闪闪的活菩萨。
两人花钱都是大手大脚。
仅剩下几个铜板。
也丝毫没有节省的意思,准备找个地方画完,然后就回公主府,四处转了转后,瞄准了一个卖扇子的小摊,摊主书生打扮,还可以给题字。
“你来选吧。”
剩下的钱只够买一把扇子。
殷宁昭很有谦让风度,和殷彩一起在小摊前面坐下,推了推她,说道。
我要一万积分?
殷彩脑海里闪过不切实际的念头。
摇了摇头。
此时快到秋闱放榜,面前的摊主一袭蓝色长衫,衣服洗的有些发白,还带着几个补丁,书生气质浓厚,说不定也是等着放榜的考生。
不如替对方图个好彩头。
“我是状元。”
说完。
四目相对。
书生摊主反应了一会儿,才哑然失笑,明白过来殷彩友善的意图,朝她做了个揖,表达感谢,便拿起一把白扇,开始题字。
写完后。
等着墨迹干的时间。
殷宁昭忽然注意到摊位上,还放着另一样东西,是几十分撰写的一模一样的文章,她拿起一张仔细看了看,奇道:“这不是今年科考的答案吗?”
“这是在下写的答案。”
书生摊主答道。
殷宁昭打量了他一番,忽然揉了揉殷彩的头,笑道:“你个机灵鬼,这次还真说对了,我是状元,你面前的人,还真是一个有状元之才的人。”
“姑娘说笑了。”
那书生摊主并未因为此话欣喜,反而露出苦笑,说道:“我若真有状元之才,也不会屡试不第,靠卖扇子维持生计了。”
“错。”
殷宁昭来了兴趣。
一板一眼说道:“你有状元之才,和你能不能考中状元没有关系,关键在于,你有没有银子。”
“这话何意?”
“买官卖官啊,你想当状元,应该先想法子筹钱,然后再找关系买官,而不是读书,有才华无银子,你读多少年都没用的。”殷宁昭所言非虚。
顺朝腐败之风盛行。
她身为公主,早就见怪不怪了,这次能碰上一个真心研究学问的书生,简直让她大吃一惊。
还有这样单纯的人吗?
听完后。
书生一副想发火,又很快忍住的样子,低下头,见扇纸上的墨迹已干,便递给殷彩,收好银子,只低语一句:“道不同不相为谋。”
便有赶人之意。
“你姓赵?”
殷宁昭从板凳上站起来,拉着殷彩问道。
“在下复姓令狐,单名一个池字。”
“那你肯定当不上状元了。”
殷宁昭说完。
忽然又掰起手指头,状似认真的想了想,笑得很开心的说道:“榜眼、探花也当不上了,我记得今年买官的人里,没有叫令狐池的。”
“你。”
令狐池语顿。
末了,又冲着她作揖,说道:“那就麻烦姑娘让开,我当不上状元,摆摊糊口总可以了吧?”
再次赶人。
殷宁昭也没有什么留下的理由。
眼睛一转,忽然凑近压低声音说道:“令狐兄,我姓宁,专门做买官卖官生意的,朝廷里我有关系,你要是想买官,我给你打八——”
“卖扇子喽,卖扇子啦。”
令狐吃丝毫不给面子的打断她,吵得两人震耳欲聋,一边吆喝生意,一边拿着赶苍蝇的绳棍挥来挥去。
“哎!”
殷宁昭一时不防。
差点被打中,慌忙后退两步后,有些狼狈的整理了一下帽子,轻哼一声,拉着殷彩离开,周围打扮成平民的侍卫也随之而去。
回到府里。
“我是状元,我是状元。”
殷彩跑来跑去,拿着扇子举高高,一边欢呼,一边把扇子挥舞的呼呼作响,这小东西要是再结实点,她能螺旋上天。
旁边。
殷宁昭抱着胳膊。
皱眉算账:“一把扇子卖三文,算他一天卖一百把,不算成本的话,也就三百文而已,今年的状元卖五十万两白银,他得卖到猴年马月去。”
不由得为令狐池拘一把同情泪。
“你在想男人。”
殷彩忽然冲进她怀里。
“我在想穷人。”
殷宁昭敲了一下她的脑袋,纠正道,随后又掰着手指算了算,忽然想到了什么,两只手揪着殷彩的脸蛋,笑道:“堂姐给你买个状元怎么样?”
“不要不要。”
殷彩连忙拒绝。
随后也跟着笑嘻嘻,说道:“堂姐你想给我买状元是假,想给那个卖扇子的书生买状元是真吧?”
对于公主府的财力来说。
一个状元。
还真是想买就买了。
殷宁昭若有所思,摇了摇头,说道:“不,哪怕状元只值一文钱,也不会从我公主府的私库里出,我就是想看看——”
久久未听到下一句话。
“想看看什么?”殷彩直接开口问道。
殷宁昭没回答。
而是推开她,站了起来,拿起那把“我是状元”的纸扇,来回走了两步,露出自信的微笑,一挑眉:“英雄末路,书生折腰。”
接下来。
一连几天。
堂堂公主殿下化身中介人,唯一的商品是状元之位,唯一的客户是卖扇子的令狐池,价钱也一降再降,从最开始的五十万两白银,到现在的——
“一文钱!”
殷宁昭一拍桌子。
对面的令狐池一脸生无可恋,有这么个人挡着,生意也做不成了,他干脆瘫在木椅上,头一歪,有气无力的答道:“不买。”
“一文钱你都不买?”
殷宁昭都惊了。
没想到世间竟有如此抠搜的人,别说她真的能拿出状元之位,就是不能,花一文钱做个黄粱美梦,也不错呀。
犹豫一下。
眨眨眼问道:“你是不是不相信我在朝廷的关系,你要不相信,我可以给你拿出证据的吗。”
“我相信。”
令狐池忽然坐直。
满脸认真的盯着她说道:“但是我不愿意,不愿意同流合污,懂了吗?”
“不懂。”
“啊啊啊!”
令狐池一直保持完美的头型,被他自己挠乱,终于忍不住,几欲癫狂的求道:“姑奶奶,你放过我吧,我只想安安静静的卖扇子,顺便科个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