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萍儿的心思并不难猜。
不过是拿自己的命去赌殷宁昭的面子,输了,她死,殷宁昭得一个妒妇的头衔,赢了,便是像现在这样,一步登天。
从青楼挪进公主府。
简直是跨越阶级的一大步,虽说只是得了个偏房住,但也比章台勾栏之地,好上百倍。
至少不会有醉醺醺的男人随意进出。
她也可以安心养胎。
看着须发全白,衣冠整齐,正在给自己把脉的太医,冯萍儿几乎要沉醉在这场纸醉金迷的梦里,她再也不是青楼里,供人取乐的玩物了。
驸马爷的妾。
一场以命做筹码的赌注,她赢了,赢了正经的名头,和彻底与过去割裂的机会。
下一步。
“太医,我这一胎是男是女啊?”
趁着公主不在,冯萍儿小心翼翼的开口,同时很是上道的递过去一个玉镯,质地晶莹水润,打眼一看便知不是凡品。
顺水推舟收下。
“不知。”
太医捋着胡须起身。
这个答案差点把冯萍儿气死,为那个打了水漂的玉镯心疼的直抽抽,但也清楚,她初来乍到,没有任何根基,哪怕一个太医,她也得罪不起。
怪不得俗话说一入宫门深似海。
这还不是入宫门。
公主府而已,便已经让她感到深不可测了,价值数百两的玉镯,砸进去也听不出个响。
成本已经沉没进去。
冯萍儿不甘心就这么白白沉没,咬了咬牙,又掏出一个紫颤木手串,再次递过去后,忍着心痛,陪着笑脸打探道:“听说皇宫里,有可使女胎变成男胎的秘方?”
“嗯,老夫也听说过。”
太医继续捋胡须。
捋啊捋,捋到冯萍儿恨不得给他揪下来的时候,也没听到后话,无奈,一边在心里骂这个杀千刀的貔恘老贼,一边又掏出个金镯子。
第三次递过去后。
“但是没见过。”
噗!
冯萍儿恨不得一口血喷这太医脸上。
同时终于明白过来,自己一无根无底,无权无势的驸马爷小妾,在太医眼里,恐怕就是一头肥猪,说宰就宰了,连断头饭都不会给她吃。
正如现在。
玉镯、手串、金碗全打了水漂,她又能怎么样,一个刚从青楼出来的小妾,还能和太医斗吗?
一脸郁闷的坐下。
见她无油水可榨后,太医飘飘然离开。
“只进不出的老贼!”
冯萍儿对着他早已离开的背影唾了一口,然后双手合十,望向窗外的天空,喃喃道:“老天爷保佑,这一胎一定要生个男孩。”
进公主府不过是第一步。
第二步。
便是诞下男胎,然后抱给殷宁昭养,如此一来,方能保得长长久久的富贵。
虽说要忍受母子分离之苦。
不过。
同样一个孩子,在出身高贵、受尽万千宠爱的嫡长公主手下长大,和在一个出身青楼,卑贱地位的小妾手里长大。
绝对是两种天差地别的命运。
冯萍儿自认不是短视的人,她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不然也走不到今天,更不会当街堵了公主的马车。
她从小进青楼。
是被老鸨按照“瘦马”的标准培养的,身子早就坏了,大夫曾诊断过,怀孕的几率不到万分之一,结果却没想到,这么小的几率,居然真的叫她碰上了。
得天之幸。
真是得天之幸。
但是,自己的身子如何,冯萍儿比谁都清楚,怀孕不过三月,已经落红了五次,小产的概率很大,除非当成千金宝贝似的养着。
她养不起。
孙杰台也不会出这个钱。
所以只能赖上公主。
不出意外的话,肚子里的应该是个秤砣胎,这辈子就一个,打掉了恐怕再难怀上,所以冯萍儿不得不生,也不得不求香拜佛。
祈祷一定是个男胎。
另一边。
“回公主,那女子脉象不稳,十月怀胎必然艰辛,而且滑胎的概率很大,就算能顺利生下来,胎儿也多半有不足之症。”
听到太医的诊断。
殷宁昭觉得有些头大,皱了皱眉,问道:“就是说容易流产,孩子生下来,也多半带病,容易夭折?”
“对。”
“那怪不得。”
怪不得敢当街堵车,赖上自己,如果冯萍儿流产,或者生下来的孩子有什么问题,那群百姓只会怀疑,是殷宁昭动了手脚。
如此一来。
为了避免自己名声臭大街,她就得替冯萍儿调养身体,保证她顺顺利利生下孩子。
而为此所耗费的汤药补药。
也就皇家能出的起了。
“领回来个祸害,还是个得捧着供着的祸害祖宗。”殷彩一只手被她牵着,另一只手百无聊赖的搓着狗尾巴草,恨不得将其当作冯萍儿。
一把扔出去算了。
正室为小三保胎养胎,这种毁人三观的事情,居然能发生在气运之女身上。
果然。
这个世界就是崩坏的。
对于她的嘟囔,殷宁昭置若罔闻,交待太医不必珍惜药材,尽力替冯萍儿保胎后,便转身带着殷彩回房,准备吃晚饭。
房间里。
“你怎么气呼呼的样子?”
殷宁昭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见殷彩的嘴都能挂油壶了,不禁有些好笑的问道。
“我——”
殷彩刚刚开口。
守门的丫鬟忽然走进来,行礼之后,禀告道:“公主,姑爷回来了。”
孙杰台?
两人对视一眼。
殷宁昭本来略带笑意的脸,忽然收敛回去,招招手,将殷彩抱在怀里,往面前的碗里夹了几道她爱吃的菜,才头也不转的对丫鬟吩咐道:“请进来吧。”
“喏。”
没过多久。
一个皮肤粗糙,带着黑眼圈的男子走了进来,脚步虚浮无力,本来就略显平庸的相貌,被气质拖累的更显油腻庸俗。
他比殷宁昭大了一轮。
三十有二,大约是被酒色掏空了身体的缘故,看着比原本的年龄,更显苍老。
眼睛混浊。
流转间,让人有种被死鱼眼盯住的不适。
“你怀里的女童是?”
一开口。
带着些许酒气。
“堂妹。”
殷宁昭回答的十分简洁。
说话时,专心致志的给她喂菜,殷彩乖乖张口吃下,有些明白殷宁昭老是愿意抱着自己的缘故了,不过是借此转移目光,不去看她不想看的人。
对刘氏如此。
对孙杰台也是如此。
公主的堂妹,自然是王爷之女,泰王、徽王、还是齐王?孙杰台心里琢磨了一圈,又结合殷彩的年纪,开口问道:“徽王?”
“瑞王。”
他说话时。
已经坐到了对面,殷彩被殷宁昭抱在怀里,能够感受到这位气运之女,表面平静,身体却本能的涌出一股排斥厌恶之感。
听到回答。
孙杰台不由撇撇嘴。
一个死去王爷的女儿而已,空有郡主之名,实则连封地都已经沦落异族了,唯一能依靠的太后奶奶,又在几个月前去世。
孤女罢了。
算得了什么?
能让自己的官职再往上提提啊,还是能让带来金山银山啊?
平白多了双吃饭的嘴。
他心中不快,但殷宁昭一向如此,奢侈短视,花钱如流水,没一点为**子的精打细算,也不为未来考虑,还以为是未出嫁呢?
越想越烦。
但考虑到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孙杰台便懒得废口舌,反正女人都是这样,头发长见识短,跟她们讲道理是讲不通的。
于是拍了拍手。
对召过来的丫鬟吩咐道:“把这孩子抱下去。”
都是王爷之女。
但活着的王爷,和死去的王爷,差别可大了去了,前者能在朝堂上给他助力,后者,死都死了,自己就是怠慢了他的女儿,又能怎么样?
想到堂堂王爷之女,郡主之尊。
而如今寄人篱下在自己家里,任他呼来喝去,也无法反抗,孙杰台心中颇为得意。
丫鬟未动。
殷宁昭也仍抱着殷彩,淡淡道:“你有什么话就说。”
“你我夫妻之间,说话的时候,让一个孩子旁听,合适吗?”孙杰台翻着眼睛,伸长脖子,很想显示自己作为一家之主的威严。
他牙齿有些歪斜。
说话时,唾沫直接喷在了饭菜上,殷宁昭正在夹菜的手一顿,将筷子猛地落在了碗上。
“好,我说我说。”
未等殷宁昭开口。
孙杰台立刻摆出无奈的样子,嘟囔了一句:“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后,说道:“我听说,你把冯萍儿接进了府里,还请太医为她养胎?”
“嗯。”
“那个孩子不能要!”
殷宁昭抬头。
面对她的目光,孙杰台胳膊肘撑着饭桌,上半身往前倾了倾,小声急促的说道:“我常常拿她侍奉那群朋友,少说也有二三十个了,肚子里的那团肉,她说是我的,就是我的呀?”
闻言。
“随便你吧。”殷宁昭拧着眉头,连对视都不愿,目光移向殷彩,替她整理发髻:“你想打就打。”
“我一个男人怎么好做这种事情?”
孙杰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
接着道:“你是嫡妻,还是公主,下令让冯萍儿打胎,不过一句话的事,谁敢对你闲言碎语,我就不一样了,我是男人,还得上朝,还得跟那群朋友交往呢。”
“你觉得我会信吗?”
殷宁昭目光冷然。
庆幸刚才没来得及吃饭,否则这会儿胃里直犯恶心,非得当场呕出来不可。
“呃。”
孙杰台心里骂娘。
面上却挤出谄媚讨好的样子,放软语气:“我知道这会影响你的名声,但你也要为我考虑考虑,我堂堂一个太傅,朝廷一品大官,连小妾怀的孩子是不是我的,都不能确定,还亲自下令让小妾打胎,这说得过去吗?”
“你就不一样了,你是女人,拈酸吃醋别人也会理解的。”
“再者说,你别看冯萍儿装得可怜,其实这女人心机深得很,我当初用你的嫁妆捧她,全是被她骗了,被她鬼迷了心窍。”
呕!
人间油物啊。
在正妻面前说妾室的坏话,估计到了冯萍儿那边,又该骂殷宁昭焊妒霸道了,这男的别说风骨了,简直一点担当都没有。
“滚。”
殷宁昭冷冷打断他。
见孙杰台不死心,还想再说,忍无可忍,抱着殷彩站了起来,转身就走:“莹叶,送客。”
“哎!”
孙杰台一抬手想挽留。
结果忘了自己的坐姿,先前胳膊肘撑在桌子上,长袖便落在了菜汤里,这会儿猛地一抬,直接将几盘菜带翻。
菜汤反弹了他一脸。
快步离开。
房间里。
殷彩先沐浴之后,只着锦白中衣坐在床边,两只嫩藕似的小脚,在半空中踢来踢去,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殷宁昭转。
过了一会儿。
“你不打算劝我什么?”殷宁昭坐在铜镜前,有些郁闷的问道。
“我劝了你又不听。”
殷彩回答。
那么恶心的男人,早一天和离,就是早一天脱离苦海,然而这又不是她能决定的,当事人不愿意,旁观者再急也没用。
“因为——”
殷宁昭开口,却欲言又止。
因为什么,因为没必要,因为天下男子皆如此,换来换去都是一个模样,因为她荣华富贵,也可以这样过下去,没必要再折腾?
但这都改变不了。
自己所嫁之人是个恶心玩意的事实。
以前从未有人劝过她和离,殷宁昭也从未想过此事,直到殷彩劝她,仔细想想,这场婚姻真的有延续下去的必要吗?
可女子提出和离。
而且孙杰台除非窝囊废物恶心,挪用她的嫁妆花天酒地,捧花魁外,好像也没有其他足以和离的理由。
哪怕身为公主。
殷宁昭也忍不住自我怀疑。
“算了,睡吧。”
想不出结果。
她索性不再想,吹灭蜡烛,翻身上床。
第二天。
刘氏又来了的消息,简直让殷宁昭心里一梗,不过当丫鬟告诉她,刘氏径直去了冯萍儿那里后,她才松了一口气。
早饭。
两人都有些食不知味。
按道理讲,刘氏上次挨了板子,应该长几天记性,看过冯萍儿就算了,不会过来找不自在,但刘氏这种人的逻辑,总不是常人能揣测的。
抱着这样的想法。
无论是殷宁昭,还是殷彩,都有一种大石悬在心里的感觉,直到丫鬟过来禀告:“刘氏和冯萍儿求见。”时,两人对视一样,彼此都有种终于等到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