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非凡在锦衣卫值班的卫所里修养了一日,第二天才收到昭帝的召见。
白非凡说了他的身份保密,昭帝干脆让他穿着锦衣卫的衣服进入內宫。锦衣卫是皇上的心腹,受皇上召见是常事,不会引人注意。
虽是冬日,皇宫内依然有四季常青的绿树和应季的花朵争相斗艳,不见半分萧条。
白非凡一路行来,想起去年此时他被罗辩派来的刺客刺伤,被皇后所救,留在皇宫内养伤,没想到一年过去,他再次落到这样的境地。
去年之事犹有永帝惩戒罗辩,为他张目;但是今年……
唇角缓缓带起一抹苦涩,抬眸掠过广阔的天空,将这抹苦涩压下,脸色沉静的跟着内侍到达养心殿。
阿玖没有在养心殿,昭帝单独接见。
行礼完毕,不等昭帝发问,白非凡率先道,“我这次来见皇上,其实是有事相告。现在梁国二皇子罗辩即将被立为太子,永帝对二皇子极为宠信,朝堂政事已经悉数交予二皇子手中。自去年二皇子在夏朝受挫后,心里对皇上一直怀恨,现在二皇子当权,恐对夏朝不利,还请皇上早做准备。”
“什么?!”信息量太大,昭帝惊诧出声,“永帝要立二皇子为太子?还把朝堂政事都交到了二皇子手上?!”世人皆知永帝对权势的看重,这么多年扣扣索索的连个王位都舍不得给自己的子嗣,怎么突然间,毫无预兆的就要封太子?还交权?
昭帝第一反应就是白非凡在胡说八道,想起白非凡胡说八道的可能性不高,立刻怀疑永帝是不是疯了,或者就是现在梁国皇宫里的那个永帝是假的。
就算有转变,一个人也不可能转变的这么大,除了这两点,他实在想不出来永帝为何行事作风大变。
白非凡看懂昭帝的意思,苦笑道,“永帝没疯也没傻,更不是假冒的。这些旨意确确实实都是他下的,册封太子的事情应该很快就传出来。”不止昭帝懵,永帝表现出这意思之后,梁国的朝臣们都懵了。但是多方试探来看,永帝的神智一点问题没有,也没有被人控制。
昭帝看着白非凡,慢慢冷静下来,消化白非凡带过来的消息,“朕听说,罗辩年初的时候因为派人刺杀国师的罪名被禁足,还被永帝下旨斥责,连带着罗辩的生母和贵妃都被永帝厌弃?”事情发生总有个转变的过程,从这些过程中说不定能找出一些蛛丝马迹。
白非凡点头,“不错,因为此事,二皇子被禁足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七月份永帝才下令解了他的禁足。”一关就是半年的时间,这个惩罚不可谓不重。
“罗辩被解了禁足就得到永帝的重用?”
“那倒没有,二皇子解了禁足以后老实了一段时间,九月底进献了三个美人给永帝,因此才渐渐重新得了永帝的欢心。”
昭帝眼睛微眯,“美人?”
“不错,这三个美人中有一个十分受永帝宠爱,我离开梁国前听闻这个美人已经被封为乐妃,永帝几乎对她有求必应。”
“看来罗辩受宠被封为太子应该和这个乐妃有很大关系了。”昭帝眉心微微蹙一下,还是想不明白,“紧紧是宠信一个美人,永帝就甘心的奉出手中的权利和太子之位?”
永帝喜欢美人不假,但他更看重手中的权势,旁的不说,罗辩的生母和贵妃宠冠后宫三十年,甚至早些年还传出永帝要为了和贵妃废黜皇后的流言,其锋芒之盛连皇后都要避退一射之地。这样的盛宠之下永帝连个郡王的爵位都舍不得给罗辩,更因为罗辩要行刺国师就将罗辩禁足,可见永帝即便在女色上面再有真情也是有限的。
白非凡摇头,“这个,白某也不清楚。”
昭帝手指轻轻点着桌子,眼睛落到白非凡身上,“国师还没说为何出现在夏朝地界,又是被何人追杀的?”他可不信白非凡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提醒他提防罗辩向夏朝用兵。
“白某现在已非国师,皇上以后以名字称呼白某即刻。”白非凡唇角勾出一抹转瞬即逝的苦涩。
昭帝再次愣住,“你……现在不是国师了?”
开什么玩笑?谁不知道永帝对梁国国师宠信非常,其盲目信任的程度几乎到了连哪天睡哪个妃嫔都要请国师占卜之后再决定——也就是梁国国师脑子没有发晕,不肯为永帝占卜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否则还不知道会闹出什么样的笑话。
到了白非凡这,因为白非凡好四处游历,这种尴尬的情况才得以缓解。
不过,从处置和贵妃和二皇子的事情来看,白非凡在永帝心中还是拥有极高的地位的。这不到一年的时间,白非凡竟然从国师的位置上被赶了下来……
确定梁国皇宫里待着的那个真的是永帝?不是被人假冒的?
“不错,二皇子带头上奏白某的占卜之术乃骗人的伎俩,实则是蛊惑人心,意图不轨。永帝信了二皇子的话,免了白某的国师之职,看在先师的面子上,才没有追究旁的罪名。”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他就是今天不说,日后消息传开了,昭帝也能知道。
实际上,二皇子一党参奏他的话比这难听多了,罪名也更加严重。与其昭帝听到一些乱七八糟的话心里产生旁的想法,还不如他先把该说的说了。
“那你的占卜术到底有没有用?”梁国国师的占卜之术天下闻名,现在有机会验证,昭帝自然不会错过。
白非凡心底产生一丝犹豫。原本他对师父传授给他的占卜之术是十分有信心的,但经过梁国一事,他又有些不确定了。
昭帝挑眉,“怎么?难道真的……”
“白某的占卜之术自然是真的!”白非凡打断昭帝的话,满脸肃然,不管他心里有什么疑惑,但占卜之术是师父传给他的,他绝不容许任何人当着他的面质疑。这不仅是对他的质疑,还是对他师父的侮辱。
他占卜了这么多年,大大小小数千件事情,从未出过错,岂能因为一两件占卜失误就否定自己的这项能力!
白非凡本来惶惑,自我怀疑的心思因为昭帝的一番质疑反而坚定下来,眉宇间的苦涩褪去,重新恢复成以往的淡然。
昭帝看着白非凡明显不同于方才的神情,心里讶异,他说什么来着?怎么对方跟醉酒的人被点醒了一样?
收起心底小小的讶异,昭帝看着白非凡道,“既然你对自己的占卜之术如此有信心,不知道可否能为朕卜上一卦?”
白非凡沉默一息,“皇上想要白某占卜什么?”
“就占卜……朕的寿元几何。”
白非凡面现难色。
“怎么?占卜不出?”
“实不相瞒,白某不但擅长占卜,对相面之术也粗通。关于皇上和皇后的事情,白某都占卜不出来。”
“这是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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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白非凡沉默一下,“还请皇上恕白某无罪,白某才能再说。”
时移世易。以前他是梁国国师,背后有梁国这座靠山,和昭帝谈起话来也不觉得低人一等,更不怕说错话会引昭帝怪罪。但是现在他被梁国厌弃,又有事求助于昭帝,姿态自然要摆低。
昭帝点头,“朕恕你无罪,请说。”
“白某观皇上和皇后都是早夭之命,皇后的寿命在去年就应该中断,但不知道何故,断了的命元又重新续上。‘差之毫厘失之千里’,这一丝丝改变将皇后整个人的运数都遮挡起来,便是白某也占卜不出。至于皇上,原是极贵之相,去年白某见皇上时,仍见皇上眉宇带黑,有乌云蔽日之貌,命犯太煞。但在这乌云之中又有紫光闪烁,有逐云破厄之势,此乃贵人相助。一阴一阳,一正一邪,气势相当,旗鼓相当,难分正负。现如今,乌云散去,鸿运当头,本是福寿绵长之貌,只是乌云有卷土重来之势,故此,白某也不敢断言皇上日后运势如何,寿元如何。”
白非凡这番话说的无比纠结。任谁听到他的话,估计都以为他这是故意推托搪塞之词,但天地良心,他说的可都是真的!实际上,他从昭帝的面相上看到的是两种命格,一种是枯木逢春犹再发,一种是秋风萧瑟临黄泉。他要是把这些说出来,估计对方更加以为他是信口雌黄了。
反正能说的他都说了,信不信就看昭帝的了。若是夏朝不能栖身,大不了他再去别的地方。
昭帝面上不显,心里却翻起惊涛骇浪。
白非凡疑惑想不通,他却是知道上一世皇后确实是去年去世了的,现在的小九儿有九成九的可能不是李兰燕了。这件事他心里知道,却从来没和第二个人说过,白非凡能看出来,可见是真有本事。
至于他,所谓的乌云蔽日之貌,要是按着上一世的轨迹走,他此时在掌控在兰陵侯和姜太后的鼓掌之中,可不就是乌云蔽日么?
只不过小九儿的到来打破了这种格局。阴差阳错的,小九儿不但接连的坑的太后和兰陵侯一党不轻,更是在西北的战争中救出被困的甄裕,接连挫败昌国的猛将……可以说,西北的战争能那么快就大捷,小九儿一个人就占了至少一半的功劳。
因为西北之事,兰陵侯才铤而走险……
所以,小九儿就是他命中的贵人。
昭帝心底一阵激荡,恨不得现在就返回朝阳宫抱着小九儿好好亲两口。
想起白非凡最后说的,乌云有卷土重来之势,昭帝心头微紧,自然而然的想到曾经绑架小九儿的兰陵侯府余孽,到现在那个头领还在潜逃,他们甚至连那个头领是谁都不知道。
至于短命之相……只要把那些别有居心的人都铲除了,他就能福寿绵长,和小九儿一起白头偕老。
思绪万千不过一瞬间,昭帝没有再继续追问占卜之事,正色道,“你还没有告诉朕,是何人追杀你,你又为何过来给朕送信?”他早就有心收拢白非凡为己所用,现在这种心思仍没歇,但该问的也得问清楚,确定白非凡真的没有问题才行。
“二皇子和白某有隙,他又非心胸宽广之人,白某被夺了国师之职后就被驱逐出梁国。二皇子惦记旧仇,那些刺客也是二皇子派的,从梁国一路追杀白某到夏朝,若非遇到了皇后援手,白某这条命怕是就交代了。至于白某来投皇上的原因,实不相瞒,罗辩上位,和夏朝起争端是早晚之事,若是能皇上能打到梁国国都,白某希望皇上能帮白某追讨几件先师之物。”白非凡双目坚定道,“在这过程中,白某也会助皇上一臂之力。”
他是孤儿,不知父母是谁,也不知道祖籍何地,小时候的记忆就是一路跟着大一点的孩子们流浪,被人欺负打骂。
后来被师父捡到了才进入梁国皇宫之中,从小跟着师父一起长大。除了师父,旁人如何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以前之所以帮着永帝,也不过是受了师父的嘱托而已。既然永帝翻脸无情,把他驱逐出梁国,还把师父留给他的东西据为己有,那他又何必顾念什么君臣之情!
这一番话实在是出乎昭帝的意料,暗暗的嘬一下牙花子,他一直以为白非凡是淡然的性子,没想到竟然还是一个心狠之人,因为一己之私,竟然要帮着他打到梁国国都——国都都被攻破,这是想要灭了梁国么?
昭帝没有立即表态,“此时朕自会考虑,若真有那么一天,朕一定答应你的请求。”
现在他还不知道白非凡说的是真是假,一切等锦衣卫调查清楚了梁国的动静再说。要是梁国人真的不知好歹的来犯,他也不介意顺水推舟灭了梁国。
不说别的,白非凡在梁国生活多年,又四处游历,真到对战时,让他帮忙绘制出梁国的舆图绝对没有问题。
只要有了舆图,再对付起梁国来就事半功倍。
白非凡也没想着让昭帝立刻就相信他,能得到昭帝这么一句话已经算是意外之喜。两人又说了一下梁国的情形,该说的都说完了,白非凡起身告退。
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白非凡让昭帝继续帮他隐瞒身份。
昭帝直接招宋斌进宫,帮白非凡安排住处,隐匿行迹。
一切都安排妥当,昭帝想起白非凡的话,心里些微烦躁,除了兰陵侯府的余孽,还有藏匿在顺亲王背后的那个高人也是心腹之患。兰陵侯府余孽还好说,那个所谓的高人却连一点踪迹都没有……
放下看了两眼的奏折,站起来往外走,“随朕一起去见见顺亲王。”他就不信问不出来!
阿玖昨天被昭帝狠狠的折腾了一宿,直睡到午膳时分才醒过来。
活动一下酸疼的身体,心里又给昭帝贴了两张禽兽的标签,在抱琴抱棋的服侍下洗漱完毕用膳。
很稀罕的,午膳的时候昭帝竟然没有过来。
阿玖诧异,“养心殿那边没有话传过来?”自从两人圆房后,昭帝一贯是来她这里蹭吃蹭喝的,就是有事不能过来,也会提前派人来打个招呼。
抱琴抱棋摇头,“没有。”
“养心殿那边可是有什么事情?”
“皇上今天召见了一个锦衣卫……并没有大臣进宫。”换而言之,也就是没有什么大事。
阿玖心里明白,她们口中的那个锦衣卫是白非凡。白非凡说有话要单独和皇上说,她问了一路都没问出来白非凡到底要对皇上说什么。
皇上罕见的中午没有来和她一起用膳,也没有提前让人传话,难道和白非凡说的话有关?
心里存着事,吃过午膳后阿玖直接带着人去了养心殿。
到了养心殿才知道皇上没有在养心殿,而是带着人去了诏狱。
“诏狱?”
抱棋小声提醒,“顺亲王押在诏狱里面。”
阿玖恍然,“走,咱们也去诏狱。”在外面晃荡这么久,差点把顺亲王给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