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知道宫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知道,永泰帝驾崩的那一日,文武百官入宫祭奠,内阁首辅于灵前宣读了皇帝的遗诏。
太子继皇帝位,而长生大长公主摄政,在新帝亲政之前统御朝政。
内阁阁臣、六部尚书、还有先帝唯一还留在朝堂上的兄弟衡王,无一人提出异议,即便在有朝臣喝御史提出异议的时候,内阁首辅荣老大人却是严词厉色地质问对方是否要抗旨!
长生大长公主竟然便这般顺利执掌摄政大权了!
自然,这期间不可能是表面所见的那般简单,从六部尚书到内阁阁臣,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方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时隔七年,仅仅只是七年,太极殿再一次挂上了白幡,众人再一次披上了丧服,皇宫再一次敲起了九九八十一声丧钟。
永泰七年,永泰帝驾崩。
“不——不可能的——不——不——”便在丧钟敲响的那一刻,慈宁宫中,余太后疯了一般嘶吼着,她一遍又一遍地撞着被死死锁着的大门,声嘶力竭,绝望癫狂。
不是真的!
绝对不是真的!
一定是他们骗她!
一定是!
……
永泰帝死的很突然,几乎可以说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的,而他的死因,对外宣称是得了急病暴毙,可其中疑窦重重,无论是朝臣还是百姓都知道绝不是这般简单。
所谓暴毙,从来都不过是掩饰真正死因的借口罢了。
而很多人都在怀疑永泰帝的死亡与长生大长公主有关系,毕竟她一回来,皇帝便死了,而在皇帝死之前,据说只有她守在身边。
当然,在皇帝临终之前见过皇帝的,都知道不是。
但是,那些被威逼利诱不得不接受长生大长公主摄政的朝中重臣们,谁又能真正的服气甘心?!
……
永泰帝死之前,唯一守在皇帝身边的,便只有长生一人,她原以为在最后的时刻,或许他想要跟余太后再一次,她甚至已经做好了将余太后接来看他的准备,可他没有,甚至连太子也在一番叮嘱之后,将人撵了出去,而皇后,他的结发之妻,更是从头到尾都被他软禁在了昭阳殿!
这般的绝情与狠心,倒是真的有几分皇帝风范,只是可惜,做的太晚,领悟的也太迟了。
长生原以为他还有事情要交代她,只是,从他将所有人都撵出去,到最后咽下最后一口气,除了说了一句,对不起,四皇妹之外,便再也没有其他的话语,或许,是已经油尽灯枯,已经再也说不出什么话来了,又或许,一切都已然尽力,再多说也是无益。
他说,对不起,四皇妹。
长生以为自己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已然能够坦然面对他的死亡,便是曾经失态过,可也不过是因为愤怒因为失望罢了,对于这位兄长,从一开始便很清楚他们之间所谓的兄妹情谊,脆弱的好比初冬湖上的薄冰,一碰便会碎的,而在先帝死之前的那些年,更是早已经磨尽了,他之于她,不过是守卫这座江山的人罢了。
她以为自己不会伤心,至少不会很伤心的。
可是……
便在他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多年前先帝驾崩之时的悲痛似乎又一次袭来,可是这一次,她却没有资格再放纵自己,从今晚后,在背负起了这般一个重担之后,她甚至会连喜怒哀乐都是奢侈。
“走吧,安心走吧,下辈子不要再投身帝皇家了。”
永泰帝驾崩了。
大周再一次迎来了新的君王,新的纪元,而这新纪元的开始十几年间,甚至可能更长的时间,大周的朝政大权将执掌在一个女人的手里!
……
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的消息在第一时间传了出去,等萧惟接到讣告以及长生大长公主摄政的消息时,亦不过是皇帝驾崩的第三日罢了。
“爹……娘是不是不会回来了?”
萧顾不是很明白摄政大长公主是干什么的,但是,看着他爹的神情还有那个一脸讨好的传旨钦差的话,他隐隐猜到了他娘或许不会回来了。
“我们会去京城找娘吗?”
总不至于一直分开吧?
想到这里,一向开朗的小少爷心情抑郁了,事实上自从母亲大人除夕之夜走了之后,他的心情便一直不怎么好。
萧惟收敛神色,“自然会的。”
他不会丢下她一个人在京城面对所有人的敌对,而她,亦不会将他们父子永远丢在西州!
他们总是一家人,总是要一家团聚的!
不过,如今首先要做的,便是加强边境戒备,以防蛮族会因为皇帝驾崩而生事!
……
太子一直没有哭,自从那一日他的父皇苍白着脸严肃地教训了他说,身为太子,没有哭泣的权力,他便再也没有流过一滴眼泪了,即便在最后,他将他一并撵出来,不肯让他陪着他走到最后,他也没有哭泣。
可是,他恨!
他恨眼前这个夺去他陪伴父皇走完最后一段路的人!
他的姑姑!
几乎完全陌生的姑姑!
他恨她,而她,便这般站在他的面前,神色冷漠,眼神冷淡,似乎眼前漫天的悲伤哭泣都与她没有关系一般!
他不哭,是因为父皇的命令,他却不是不伤心不难过,可是她为什么不哭?父皇也不让她哭吗?还是她根本便不在乎父皇的生死?她一点儿也不伤心难过!
父皇对她那般好!那般好——
而她呢?连一滴眼泪,一个悲伤的眼神都吝啬给出!
这便是他的姑姑!
“若是难过,可以哭。”她对他说道,“在你登基之前,可以恣意地哭!”
哭?
他怎么能够哭?
他答应了父皇绝对不会再哭的!
她现在让他哭是想让他忤逆父皇,让父皇走的不安心?!
好歹毒的心肠!
她对他伸出了手,似乎想像父皇一般轻揉他的头,可是她有什么资格?在她连一滴眼泪都不愿意为父皇流之后,他有什么资格对他做出这般亲昵的事情?
 她是他的姑姑,可她也没有资格当他的姑姑,当父皇的妹妹!
他没有让她得逞,原本是想要狠狠地推开她的,可是,便在碰到她的手的那一刻,却不知道怎么地没有挥开她的手,而是一把拽了过来,狠狠地朝她的手腕上咬了过去,狠狠的,咬的很用力!
他是太子,从他知道自己是太子开始便是受礼,即便是坐着甚至没走一步都是规规矩矩的,他就像不是自己似得,竟然做出了这样不规矩的事情!
可是,他很开心,心里很痛快,甚至觉得压在他胸口的东西也轻了许多!
她没有动,似乎身边有人被他这般举动给吓坏了,想要上前来阻止他,不过最后没有上来,好像是她阻止了吧!
阻止了又如何?
这样就算是对他好吗?
任由着他伤害她,便是对他好吗?便会如父皇所说的,从今往后,你姑姑会护着你,也只有你姑姑会全心全意护着你这样子吗?!
父皇那般那边信她,可是,她却连一点伤心也没有——
口腔中似乎有血腥味了,很浓,浓的他都呛住了呼吸了,他松开了她,不是因为他不敢再对她报复下去,而是他必须呼吸,他要活着,好好地活着!他答应了父皇一定要做一个好皇帝的!他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
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是很难过,他让她见血了,连父皇都没有做到的事情他做了,他伤害了她报复了她了,可是为什么更难过了?!
“你可以哭。”
她又这样说了!
他抬起头,狠狠地瞪着她,就算他不用照镜子也可以猜到自己现在一定神情可怖,一定看起来很可怕,他的嘴唇要沾着她的血,而她,依旧是那般冷淡冷漠,依旧没有丝毫悲伤!
“我不哭——”
他不会哭!
死也不会哭!
该哭的人是她!
“你为什么不哭——父皇驾崩了,你为什么不哭——他对你那般好——他那般疼你——他最疼的人就是你——”
为什么她不哭?!
她还是没有生气,反而是走上了前,依旧抬起了手,他很清楚地看见了那白皙的手腕上有着一个很深很深的压印血痕,血还在往外边渗,她的衣袖都被染红了,而她,还是无动于衷,似乎一点也不觉得疼,就跟她一点也不难过似得。
他死死地盯着她,狠狠地瞪着她。
“因为姑姑是大人了,因为你父皇走了,再也没有人疼姑姑了,因为慎儿比姑姑更加需要哭。”她轻声地跟他说。
一直压着的眼泪在听到那一句再也没有人疼之后,便一下子涌出来了,再也没有人疼了,父皇走了,再也没有人疼她……而他,也没了父皇了!
“父皇……父皇很疼我……他很疼很疼我的……”
他到底还是哭了。
忤逆了父皇,违背了对父皇的承诺。
“都是你害的!都是你害的!”他冲到了她的面前,用力捶打着,他恨她,好恨好恨,她让他连最后为父皇做的都做不到了!“我答应父皇不能哭的,我答应了父皇的——你为什么害我连这最后一件事都做不到?父皇从来没有要求我做过什么事情,这事唯一的一件事——我恨你——恨你——”
“你父皇是要你坚强,而不是不允许你伤心。”长生低头看着眼前的孩子,“孩子,你可以难过。”
“不——”他不信她的话,她一定是在害他,一定是!“我不哭!我不哭——”可他越是吼的厉害便越是哭的厉害,为什么眼泪停不下来?为什么要一直流?为什么?他连自己的眼泪都控制不了吗?
他还要当皇帝!
他还要当皇帝的!
“你现在还可以哭的。”她走了过来,伸手,将他抱入怀中,那是一个很温暖柔软的怀抱,甚至比母后的都还要温暖柔软,“你父皇很疼你,怎么舍得让你忍着不哭?难过便哭,哭过了便好,这才是你父皇想要你做的,你现在只是太子,只是你父皇的儿子,你可以哭。”
“我不哭——不哭——”他嘶吼着,却没有如同先前一般动手,浑身颤抖的只能拽着她方才可以支撑下去,可是,他真的想哭……真的好想好想哭……父皇,儿臣不是故意不听你的话的,都是她害的,不是儿臣不听话!父皇,儿臣很难过很难过……“父皇……我要父皇——我要父皇——你把父皇还给我——你把父皇还给我——”
年幼的太子歇斯底里地嘶喊着,要她把父皇还给他。
只是,他永远也无法实现这个愿望了。
永远。
太子与长生大长公主起了争执,甚至动手伤了长生大长公主,这件事让原本便扑朔迷离的皇帝驾崩一案更添了几分说不得的紧张感。
“照看好太子,在登基之前不要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他!”
张公公将头压的低低的,皇帝驾崩之后,他本该守在灵前,可却被长生大长公主派到了太子身边,说他是陛下跟前的人,太子看了他会更加心安,不过他很清楚,大长公主是不想让别人在这时候接近太子,从而影响太子对她的看法,进而挑拨他们姑侄之间的感情!
他不过是大长公主放在太子身边的一个眼线罢了!
“是。”
可如今陛下驾崩了,他不必被治罪已经很不错了,又如何还有挑选差事的权力?
其他人或许不知道皇帝是怎么死的,可他一清二楚!
皇帝是被余太后亲自下毒毒死的,即便她的目标不是皇帝!
至少……
至少不是大长公主做的,至少皇帝的死跟她没关系,即便往后她未必便能一心一意辅助太子亲政,但至少应该不至于会害太子!
他只要好好遵命,也应当可以保全自身。
“太子殿下,大长公主对真的是一片赤诚的。”要不是也不会大老远赶回来,“她不是不难过,只是陛下将您交给了她,她必须冷静甚至冷漠,才可以帮您镇住陛下驾崩之后的局面!”忌惮是一回事,长生大长公主回京之后所说的一切,谁能说她不难过不伤心不为陛下考虑?“她是陛下临终之时唯一信任的人,太子殿下,陛下是希望您将她当做陛下一般敬爱的。”
平复太子的情绪不单单是向长生大长公主示好,对太子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秦慎跪在了大行皇帝的灵柩之前,红着眼眶,不言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