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元节后他便出发来常州。”事到如今,凌光也只得说了,“到了常州之后,顾老先生便安排他进了常山书院念书。”
长生瞪着她,“这一个月防着我见到很辛苦吧?”
“姑娘……”
“好了!”长生吸了口气,“既然是念书,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谁做的?”之前是生气所以口不择言,现在冷静下来了便知道凌光不能做这样的事情!
她若是动手便是直接下杀手!
凌光道:“萧惟虽然接受了顾老先生的安排进了常山书院,不过却并坚决不接受顾家给的银钱,顾老先生也不好逼迫,便跟山长说了让他在学院做一些杂事,以抵束脩。”
“这是做杂事吗?”长生冷笑。
凌光脸色有些讪讪,“萧惟并未隐姓埋名,萧家虽然在绵州,但离常州府并不远,萧惟被逐出宗族一事早已传遍了,而且……”
“而且什么?”
凌光继续道:“而且萧吉一案虽然改判,但在很多人的眼里,萧惟仍是不清白的,在书院的这些天骄之子的眼中更是如此。”
“是学院的学生做的?”长生怒道,堂堂常山书院的学子竟然做出这等龌蹉事情?
凌光道:“起初只是排挤,后来……不知道为何有人故意找萧惟的麻烦,萧惟起初也没理会,只是……后来那人说了萧煌的坏话……萧惟发了怒,动了手,那次倒是没吃亏,可之后便被报复了。”
“就没人管?”
“没有证据。”凌光道,“而且,萧惟本身也有错,若是深究下去,萧惟怕也留不下来。”
“还有呢?”虽然只是皮外伤,但只是一次冲突怕也不到这般地步。
“学院的学生再怎么为难也不敢做的太过,可学院并不只有学生……”
长生冷下了脸,“谁?”
“萧家。”凌光直接说出了幕后黑手,“萧烨似乎不想让这个便宜儿子太好过。”
长生恼火不已,“他萧烨的手什么时候伸的这般长?!还有,你便这般看着?”
“姑娘……”
“算了!”长生也没什么好气的,气了也是白气,“顾家呢?就任由着萧惟这里任人欺凌?他不是来念书的吗?那一脸的伤难道他们都没发现?”
“萧惟的伤是一天前……”
长生狠狠地瞪着她。
凌光低下了头,“奴婢知罪。”
“知而不改,有何用处?”长生冷哼,不过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她,难不成还真的能处置她不成?“去把闫老头叫来!”
“姑娘……”凌光斟酌了会儿,“萧惟的伤只是皮外……”
“叫你去就去!”
凌光不敢再说下去,“是。”
……
萧惟一直站在了原地没有动,身体渐渐的僵硬,渐渐的开始失去知觉。
“这便是你所说的你的命是我的吗?”长生走了过来。
萧惟浑身一震。
“放心。”长生捡起了方才搁下的白玉花灯,低头看着那已经渐渐微弱的灯火,“我是来拿我的花灯,不是来阻止你自虐的。”
萧惟盯着她。
长生抬头看着他。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花灯的烛光映照在两人的眼睛里,却都不平静。
许久,长生终究还是看下去,“不就是祖父变成了父亲了,有什么大不了的让你这般要死不活的折腾自己?!”
萧惟眸子猛然大睁,震惊的恐惧,脸都扭曲了。
她说什么?!
她说什么?!
“你听得没错,我知道。”长生继续道。
萧惟像是呼吸都难以维持下去了,脑子在被她的话轰炸着,她说她知道,她知道!她竟然知道!是谁告诉她的?是谁?!是他吗?他恨他,恨不得他死,杀不了他却仍是不让他好过,现在还把这件事告诉了她!
她知道了!
萧惟转身便跑,像是在逃离身后什么可怕的东西似得。
“站住!”长生厉声喝止了他。
萧惟不想留下来的,他无法在面对她,这般肮脏的他有什么资格站在她的面前?他想逃走,想逃的远远的,可是却又无法抗拒她的话。
她让他站住。
他的命都是她的,若是连她的话都不听,他还凭什么说记住她的话,说报答她?
可是……
可是他没有资格啊!
长生走了过去,走到了他的面前,抬头看着把自己的头压的低低的,恨不得藏起来似得的萧惟面前,“若是我的话伤了你,我道歉,我无意探知你的秘密,更无意拿它来嘲笑你侮辱你,可是萧惟,便就是这般一件事就击垮你了?那个陷入危机仍能保护别人的萧惟哪里去了?当时的勇气哪里去了?当日那个连死都不怕的萧惟会这般轻易地便被击垮了?不就是身世跟别人有些不一样吗?这便倒下了?!是不是若是当日我没说你的命是我的你便早就了结了自己?!你的命便这般的不值钱?若真的如此,当日那般拼了命地活下来又算什么?”
萧惟没有说话,握成了拳头的手泛着青筋。
“生气了?恨不得杀了我?”长生继续道,“没错,你这所谓的身世在我的眼里根本不算什么,不就是祖父变成了父亲吗?有什么大不了的?我爹还杀了我娘了!”
一旁的凌光瞪大了眼睛,想杀了萧惟的冲动更大了。
萧惟猛然抬头。
“而我娘还心甘情愿地去死。”长生继续道,“谁不比谁惨?可这就是人生,就算在惨也要过下去,也要活下去,而且要活的好好的,这样才可以亲着快仇者痛!”
萧惟死死地盯着她。
“你祖父……”长生耸耸肩,“想来你也不会叫父亲了,便继续叫祖父吧。”顿了顿,方才继续,“不管起因多么的龌蹉,这般多年来他对你是真的好,不然你也不会为了救他而连命都不要,萧惟,开始不算什么,过程才是重要,结局也可以忽略!而且,人已经死了,死了便结束了!”
萧惟还是没说话。
“你若是真的接受不了,便干净利落地了断了。”长生继续道,“我现在允许你这样做。”
萧惟还是盯她,浑身颤抖。
长生转身离开,话可以说的很轻易,她也只能说的轻易,因为他怕的便是别人的在乎,若是别人都不在乎了,他又有什么好怕的?这些话没有什么逻辑性经不起推敲,可现在重要的不是合不合理,而是,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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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sp;他在乎的不就是别人的态度?
怕的不就是别人因为他的身世而唾弃他?
她看不下去,可能够做的也只有如此。
手,被猛然拽着。
长生转过身,目光由被死死抓着的手移向了他的脸,“还有事?不会是要我亲自送你上路吧?”
“你……不嫌弃?”萧惟终于开口了,语气有些难以用言语来形容,不过,终于不再那般的死气沉沉。
长生挑眉:“嫌弃什么?嫌弃你祖父变成了父亲?”
“为什么?为什么?”萧惟急切地问着,可到底为什么?他的话没有说清楚,或许连他自己也是混乱的,为什么不嫌弃?还是为什么知道?还是还是为什么可以说的这般轻易?
“因为人活着,便该活的好好的。”长生一字一字地道,“既然得到了这性命,便不该随意糟践,还有,永远不要拿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
萧惟哭了,没有嚎啕大哭,就是静静地流泪,脸上是万物寂灭的悲伤。
“想想你知道真相之前的日子,除了那两年你自找的苦日子之外,你备受疼爱,锦衣玉食,人人羡慕,就算往后只能靠自己讨生活了,可荣华富贵你有过,有顾家的看顾,将来你也未必不能自己挣回这些失去的,萧惟,你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你没有权利作践自己。”
萧惟还是没说话,却是动手了,猛然上前把人给抱在了怀里,紧紧的,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凌光脸色大变,“放肆!”
长生把手里的花灯直接扔了过去,闭嘴!
凌光稳稳地接着,去阻止也不是不阻止更不是,只能用眼神来谋杀这个胆大妄为的混账!她就知道他是个祸害!就知道!
萧惟哭着,哭的像是个孩子。
长生叹了口气,抬手拍着他的背,“没事了,没事了,多大点事?若真的那般痛苦,便不去想就是了,就当自己是孤儿就是了,往后我罩着你就是了。”
说完,皱了眉,不过也没有反口。
不就是照看一个人罢了。
就当养一个弟弟就是了。
凌光咬牙切齿的,在闫大夫赶来之后终于找到机会把那混账给拉开了,可脸色要多难看便有多难看,看什么看?你还看?还看?
萧惟一直盯着长生,便在闫大夫给他上药的时候也是盯着。
盯得长生浑身不自在。
“闫老头你看着他,我累了先走了。”长生招招手,便转身走了。
这一次萧惟没有阻止她。
“一个字也不许说!”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长生便警告道。
凌光憋着一肚子的火气,脸都扭曲了。
“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做出你们所担心的事情成不成?”长生真的是投降了,“萧惟他就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懂不懂?”
就算给她当儿子有些夸张,可于她来说也是小朋友而已!
她说要过孩子该过的生活,可真当她脑子有病真把自己当孩子不成?
“放过我了成不?”
凌光哭笑不得,“姑娘……”
“要有点同情心。”长生继续苦口婆心的,“人家一个小孩子突然面临这样可怕的身世,我们就算帮不了什么至少也该好好宽慰,免得真的闹出人命来了,凌光大姐,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姑娘……”
“就算没同情心,可当日没了萧惟,我也不存在。”长生正色道,“不知道便算了,见到了便不能不管,救命之恩是怎么还都还不清的。”
凌光还能说什么。
……
萧惟一直盯着窗外的明月,身上的伤不过是皮外伤罢了,便是不处理他也不会死,而且他也不想处理,似乎唯有身体的痛楚才可以让他活的更加的清晰。
她说的那些话一直在他的脑海中徘徊不去。
他没有她的豁达,便是动容也无法真的不在乎真的放得下。
可是……
她不嫌弃。
她不嫌弃他。
萧惟笑了,这是得知真相之后这般长时间以来的第一个笑容。
她不嫌弃他。
像是找到了生活的动力一般。
她不嫌弃他。
“长生……”
……
长生没把这一晚上的事情太过放在心上,事实上等过了那股气之后,她甚至有些想不起来当时她究竟说了些什么安慰人的话。
安慰人从来都不是她擅长的。
不过,萧惟的状况似乎开始好转,假期里面,每日尽职做着学院分派的杂事之外,便待在屋子里念书,也按时依照闫大夫的吩咐上药喝药,至于那些受了萧烨好处的人来找麻烦,亦没有像之前那般任打任骂,甚至……
“他居然设计让山长看到了!姑娘,萧惟根本便不是表面上那般的纯良,他……”
长生在后山写生,笔墨浓淡已然控制的很好了,“他若是还是傻乎乎的还才不正常。”
“他……”
“人总是要长大的,长大了,便会复杂。”长生不以为然地继续自己的作品。
凌光的脸沉的更要滴出了水似得。
“好了。”长生不得不再次保证,“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喜欢上他,这成了吧?”说完,便举手,“我顾长生发誓……”
“奴婢不敢!”凌光当即跪下,阻止了主子。
长生挑了挑眉,“知道不敢就好。”
凌光一口气憋在了喉咙,随后猛然转头喝道:“谁?”
“我。”萧惟走了出来,少了脸上的青肿,衣服也整洁整齐,少年郎缓步走来,顿时让旁边的山花都失色了。
长生愣住了,他长得好看当初在京城便知道了,可是现在……男人长成了这般模样老天爷还真的是不长眼了,“怎么来了?”
“我早上抓了一些螃蟹……”萧惟似乎有些局促,“给你送来。”
“螃蟹?”长生有些惊讶,“这里有螃蟹吗?哪里抓的?”她喜欢吃螃蟹,上辈子就喜欢,原本打算在中秋螃蟹正当季的时候大吃一顿的,不过可惜人家闫大夫说了她的身子不能吃,为了将来活的长长久久,只好忍了。
不过萧惟居然给她送螃蟹?
还是自己抓的?
长生放下了画笔起身走了过去。
凌光的脸更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