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君,您可要再添一壶茶?”
徐吉坐着,很快就有一个声音响起来,乃是这酒楼的小二过来侍候,满脸讨好的笑容。
徐吉的目光依旧盯着对面的酒楼,头也不回的说道:“不用了,你先退下吧。”
那小二点点头,走了两步,又回头问道:“徐君,备好的酒菜,什么时候让伙房动手?”
他的这句问话,扰乱了徐吉的思绪,这位徐家子弟眉头一皱,终于转过头来,看着那小二淡淡说道:“我请来的贵客还没有过来,什么时候开始上菜,自会知会你,其他的无需多问,退下吧,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了。”
他的声音并不响,目光也不锐利,但偏偏让那小二遍体生寒,再也不敢为了一二赏钱多言,赶紧鞠躬离去。
等这人一走,徐吉重新朝对面看过去,目光扫过街道,露出了一抹冷笑:“陈止的图谋,终究是难以如愿,盖因他的位格还是太低了,太低了,以至于些许谋略才智,是丝毫也不起作用的。”
念头落下,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一个带着倨傲之意的声音,从后面出来——
“徐吉,你用徐家的名义邀请某家过来,就是和你坐在这里,看着对面酒楼的?”
话音落下,就见一名身着大氅的高大男子,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说着话,丹凤眼、卧蚕眉。
“关兄,误会了,请你来此,乃是有原因的,你我也有一阵子没有见面了,听闻你最近就要出仕,是以邀你过来饮酒。”徐吉起身迎了上去。
原来,这来人正是关先,之前随诸葛言游学,诸葛言因为家中变故,中断了游学之后,赵兴留在彭城,最后随着陈止同行,而关先则离开了徐州,返回洛阳。
关先作为勋贵子弟,在家中也有些地位,所以在京城颇有些友人,这徐吉也是其中之一,今日特地将他请来,目的不言自明。
关先冷哼一声,却不说破,顺势坐下,问道:“你是想让我来看那陈止难堪的?莫非不知道,我返回洛阳之后,还曾帮陈止说过话。”
“这事我有耳闻,但更清楚关兄你的脾气。”徐吉哈哈一笑,一副非常豁达的样子,“这陈止过去在彭城得罪了你,现在更是靠着一点虚名手段,就得了这般官职,更有兵家头衔,因此就得意忘形,将我撤职,今天他妄自尊大,竟是不知进退的邀请诸位大家,他这是野心大过了位格,必然是自取其辱!”
关先默不作声,只是坐着,拿着茶壶倒了一杯茶,轻饮起来,并没有回答。
徐吉也不再多说,而是继续笑道:“关兄,你先稍待,我还有一位客人没有过来,要等他来了,咱们再上酒菜。”
“哦?还有一位,不知道是何人?”关先放下茶杯,眉毛一挑,对那人的身份有些好奇。
徐吉笑了笑,正要开口,但就有一名仆从过来,提醒道:“老爷,对面那边来人了!”
“来人了?”徐吉神色微变,也顾不上说什么了,头一转,朝着窗外看去,正好见到一名峨冠博带的中年男子走下牛车,在两名青衣仆从的护卫下,缓缓的走进了寻梅阁。
“这是古优。”徐吉松了一口气,笑道:“这古优因为品评会,得了不少的好处,名声大涨,会应约而来,那是自然而然的事,没有必要大惊小怪,除了这几个人,其他人应该是不会过来的。”
这边话音落下,又见到有牛车过来,又是一人走下来,徐吉眉头一皱,随后舒展开来,说道:“这罗勋之前被陈止邀请过,是靠着我徐家的一番警告,辅之许诺好处,才让他们答应拒绝陈止,可见识一个墙头草,就算被陈止说动,那也不算什么。”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一个清朗的声音,就从背后传来——
“你是觉得,这陈止这次绝对请不来多少大家,所以将我们邀请过来,是要看这陈止窘迫的情况,是也不是?”
然后,一身便装的庾亮就缓缓走来。
这庾亮在彭城未能如愿,反而灰头土脸,回到洛阳之后,也是低调行事,他过去和徐家有些交情,这次才会被徐吉邀请过来,但只是看这身打扮,就知道是低调前来,不欲声张。
“庾御史来了,”徐吉站起身来,笑着迎接过去,作势要拉着庾亮的手,但后者不动声色的避开,徐吉却不以为意,笑道:“来来来,请上座,去,通知人过来上菜。”
庾亮淡淡的看了关先一眼,顺势坐下。
关先看着来人,则眯起了眼睛,但没有多说什么。
“两位,我请二位过来的原因,相信你们心中都清楚,”徐吉坐回座位,神色颇为诚恳的说着,“那陈止先后得罪了我等,现在又想闹出声势,却自不量力,请两位过来,既是出自私心,也是因为我等的友谊,给两位出气,但除此之外,还有一层含义。”
说话的时候,又有徐家的仆从过来通报,然后徐吉停下话头,转脸朝着楼外看去,见那寻梅楼的门口,又停下两辆牛车,左廉和另外一名大家走了下来。
看着这个情况,三人都默契的不说话了。
这时候,酒馆的小厮,已经过来,安排了仆从和丫鬟,给徐吉这一桌端酒上菜。
但这桌上的三人,却无人动了杯筷,仿佛有着默契一样,看着对面的酒馆,注意这街上来往的行人。
因为三人所坐的这桌,并不是位于雅阁,而是处在大堂里面,就是因为这里方便观看对面。
实际上,这座酒楼本不算什么华贵典雅的地方,比之对面的寻梅楼差了不少,之所以会被徐吉挑上,原因也很简单,就是离着陈止他们近,而为了让徐吉等人满意,这酒楼的东家,从家里各处调配人手,甚至连自己的仆从、丫鬟都叫上了,就是为了体现出风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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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所以,这一盘盘的菜落下来,倒也是似模似样,只是看着突然沉默不语的三人,那仆从、丫鬟却感到一股压力,动作渐渐走形,露出焦急之色。
终于,在一名仆从因为压力,失手打翻了一杯酒后,徐吉训斥了一句,在那名仆从接连的告罪声中,将之斥退,然后清了清嗓子,声音有些低沉:“那个和左廉同来的,乃是华家的华闵,为书法大家,精通歧黄之术。”
庾亮淡淡说道:“陈止之前,可没有邀请过华闵,结果他却来了,这么看来陈止这次的宴请之事,未必就会不顺。”
徐吉脸色难看,却不得不点头承认道:“不错,我是有些失算了,但这个华闵和左廉本来就是至交好友,被左廉邀请过来也不算奇怪。”
庾亮淡淡一笑,说道:“就算你说的有道理吧,毕竟现在也没有几个人真来,不过我很好奇,你之前提到请我过来,所为的并非只是看陈止之窘迫,那还有什么目的?”
“倒也简单,就是等会也请两位随我,一同参加那陈止的宴席,总不能让他太过冷清!”徐吉说话的时候,颇有咬牙切齿的味道,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齿。
“事情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关先忽然蹦出了这么一句,伸手朝着下面指了指,“陈止这次的宴请,恐怕是不会冷清了。”
徐吉本来正在说着,听得此言却是一愣,待他顺势看去,就见到又有三辆牛车停在寻梅楼的门前,又有几名气度不凡的男子从车上下来,径直走进了酒楼。
“这几人可不是那五名参加了品评的大家,同样也不是左廉等人的好友,却都来了。”庾亮摇摇头,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你们几家最近在联络诸多大家,威逼利诱,让他们与陈止为难,真正的目的也不是陈止这个太乐令,而是他背后的那位太仆,但若是连陈止都无法降服,后面的计划都只是一场空而已。”
说着说着,他忽然话锋一转:“我很想知道,这楼下先后到来的几人,是不是也都被你们三家接触过,答应过你们的要求?”
徐吉的脸色越发阴沉,明显露出了不耐之色,显得有些焦急,闻言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紧盯着对面门前,正好看到又有几辆牛车接近,甚至还有马车过来。
在这洛阳城中,能够乘坐马车的可不是一般人物,连彭城之中,世家大族的外出,多数都是乘坐牛车,尽量避免马车,由此可见一斑。
看到车上走下来的两人,徐吉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样,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关先眯起眼睛,摇头说道:“张径、朱宪,这两位都亲自过来了,那这陈止这一次的设宴,可以说是大获全胜了,这两位不光是书法、音律和经学上的大师,接近宗室地位,那张径更是江左张家的子弟,张家现在正在对付陈止,结果自己家中的名士大家却亲自过来捧场,传扬出去,不知道会造成多大的波澜。”
说着,他站起身来,直接朝外走去:“既然如此,关某也没必要留下来了,你们请便。”言罢,关先在徐吉可以杀人的目光中,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这个关先,这般性子,何时能够收敛?”注意到庾亮的目光,徐吉虽然心中不快,却不得不压住念头起伏,防止被庾亮看轻,他和庾亮虽然有交情,但对方现在已经崛起,虽然在彭城略有挫折,却无法扭转前程,而徐吉却被撤职,差距巨大,过去的交情也不作数了,所以徐吉在庾亮面前,本来就没多少底气,更不愿意再丢面子。
实际上,他请庾亮过来,也有借助同仇敌忾的机会,增近关系,然后再取一些好处的想法,结果随着关先一走,情况急转直下,只好用言语平息。
但这个努力,却没有如愿以偿,那庾亮这站起身来,笑着摇头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想要利用我的权势,如果陈止真的如你所料,今日车马冷清,我不会介意被你利用,可惜啊,当下这种情况,就算是我对那陈止心怀恨意,也不会冲出去,做那不智之举。”说完话后,也是转身就走。
看着庾亮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处,徐吉狠狠的一咬牙,然后怒吼一声,怒急之下,一只手在桌上猛地挥动,就听哗啦啦的声音中,满桌子的酒菜都落在地上,碗碟碎片落满地。
正好有几个上菜的仆从过来,被吓了一跳,但不等他们反应过来,徐吉已经怒吼起来:“滚滚滚!谁叫你们过来了!?”
这一声咆哮过后,众人顿时噤若寒蝉,都不敢再往前一步,那酒馆的东家积极赶来,连忙赔礼,又让自家的小厮、小二和仆从退下,只留下徐家之人。
顿时,四周安静下来,徐吉看着空荡荡的桌子,又扭头看向窗外,咬牙切齿的道:“好一个陈止,但你别得意,我徐家想要动的人,没人能就得了!”
话音未落,他那管事徐皮匆匆赶来,带来了家中口信。
“什么?父亲说要把针对陈止的流言,都给停下来?”徐吉的脚步有些不稳,身子晃了两下,神色连变,“是不是什么地方搞错了?”
“小的不知道详情,还是请老爷您赶紧去见太老爷,问清楚吧,省的生出误会,正好太老爷叫您现在就回去。”
“我是要问清楚的,但不是现在,我现在肯定不会回去的!”徐吉说着话,又朝着寻梅楼看了过去,正好见到王衍下轿的一幕,这牙又咬紧了几分。
………………
“已经来了这么多人了?”王衍站稳之后,看着那楼外的一辆辆牛车、马车,露出意外之色,“本以为那三家背后使劲,这陈家小子设宴,没有几个人来,但现在看来,老夫是小瞧他了,就是不知道,他给老夫的请贴上,所说的非凡之事,到底是什么。”
转念之间,那寻梅楼中,陈止已经得了消息,带着刘纲、陆映亲自迎了出来。
与此同时,在洛阳城外,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陈罗肥硕的面孔从车窗外探出张望。
“不知我那七哥,如今是个什么气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