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嚣张的纨绔子弟(1 / 1)

龙朔元年(公元661年),冬十月初七,午时三刻。

悲哀牢狱生活,已经过去四天。北伐铁勒九姓,行军所犯罪孽,皆因皇帝诏书,全部功过相抵。御史台四狱友,悉数刑满释放,李九十分仗义,赃款没有充公。

收刮的金银财宝,虏获的铁勒娘子,落入将军的腰包。出狱那天下午,陪着皇后散步,得到很多消息。九月十一日,媚娘夫妻俩,做客李勣家。

到了午时六刻,又去许圉师家,带去不少礼物。君臣亲密交谈,媚娘趁此机会,亲自说和圉师,打算化解矛盾。昔日巡幸许州,因为妬女庙祠,他与武康结怨。

武康心生感激,大唐好姐姐呀,诚心为我考虑。许圉师是宰相,能够参与朝政,最好不要得罪。说完糟心事,再说好消息,小正太李贤,徙封为沛王。

王爵相比潞王,高出两个等级。武康挺喜欢他,颜值容貌俊秀,举止端庄大方,待人彬彬有礼,聪慧而又好学。官职也很大,任扬州都督,兼任雍州牧。不过话说回来,你不欺负闹闹,咱们相安无事,否则弄死你丫。

送媚娘回宫,离开紫薇城,回到道政坊。与妻妾们团聚,家里鸡飞狗跳,妻女热泪盈眶。满屋莺莺燕燕,也都泫然欲泣,不知真心假意。吃完了团圆饭,累的口干舌燥,内宅总算消停。

武家大妇小晴,给她们取名字,譬如水仙小哥,改姓名崔水仙。然后充任偏房,安排侍寝时段,已经妻妾成群。武康哭笑不得,也没心情过问,你们看着折腾。

接下来的日子,准备丰厚礼物,拜访三个狱友。当初他们帮忙,才能远离仁泰,大恩必须得还。十月初六上午,拜访神棍淳风,恭敬的行跪礼,感谢救命之恩。

如此一来二去,仁贵送的贿赂,全部折腾出去。就在昨天下午,不速之客来访,郑仁泰的管家,送来主人信函。明日巳时四刻,福善坊颜宾楼,共同把酒言欢。

武康嗤之以鼻,咱俩无欢可言,你是来求情的。一万四千骑兵,死于漠北雪灾,德裔带头弹劾,激起倒郑风暴。媚娘落井下石,请义府和敬宗,联合朝中势力,大肆火上浇油。

仁泰焦头烂额,到处请人说和,若非李九不舍,早被革职查办。三天后大朝会,四品以上官员,商讨如何处置。武康心知肚明,李九想包庇他,拜访李勣和圉师,就是政治信号。

武康回信应约,大将军的邀请,必须给个面子。同时发邀请函,邀请同门师兄,明日辰时两刻,来颜宾楼小聚。吩咐钱顺送信,征得媳妇同意,准备了见面礼。

翌日早早起床,换上黑色长袍,骑马去福善坊。因为临近年关,南市车水马龙,道路异常拥挤。无奈下马步行,打发亲卫回家,只带钱顺赵声。进入福善坊门,走出不到百步,钱顺尴尬咳嗽。

武康闻声转身,也觉的很尴尬,娇滴滴的美人,累的香汗淋漓。刚才让你回去,咋就不听话呀,懒得多说废话,开口表达歉意:“是我考虑不周,我背着你走吧。”

水仙俏脸更红,款步来到近前。手扶腰间算袋,垂着脑袋回话,声音颇为倔强:“夫人交代奴奴,要把咱家面礼,亲手交给师兄。奴奴不敢违抗,还请郎君垂怜。”

知道答案了,这是个间谍。弯腰背起她,边走边问话:“你是颜宾头牌,洛阳小有名气,无数官宦子弟,都想娶你为妻。我是粗鄙武夫,肚里没有墨水,颜值更是渣渣,为何倾向于我?”

短时间的沉默,耳边响起柔和:“那日郎君离开,我托友人打听,郎君很宠夫人,宠的百依百顺。奴奴窃以为,也会宠奴奴。等郎君出征后,李相公找鸨母,送奴到了武府。”

老李言出必践,也有可爱之处。能抢仁泰的人,能量确实不小,可惜太膨胀了。武康干笑片刻,煞有介事说道:“以后称我康郎,也别自称奴奴,听着十分别扭,跟着夫人称呼吧。”

身后传来马蹄,迈步靠边行走,静等马匹经过。白色高头大马,骑士年方三十,衣袍十分华丽。他扭头看身后,突然勒住缰绳,快速调转马头。打扮油头粉面,视线饱含欲望,死死锁定水仙。

浪荡的公子哥,水仙由衷厌恶,侧过脸躺肩头。杂乱脚步响起,保镖守护主子,个个昂首挺胸,模样凶神恶煞。十个保镖之中,有八个昆仑奴,黑乎乎很可爱。

武康来了兴趣,这些黑人奴仆,就是炫富工具。后世能炫富的,豪车豪宅美女;唐朝能炫富的,新罗婢、菩萨蛮,以及昆仑奴。新罗女人来唐,性格温顺乖巧,给贵族做婢女,称之为新罗婢。

所谓的菩萨蛮,打扮酷似菩萨,来自于女蛮国,个个貌美如花。诸多贵族子弟,娶回家做妾室,带着她们出门,觉的倍有面子。而这些菩萨蛮,也想嫁给唐人,享受美好人生。

所谓的昆仑奴,昆仑人为奴仆。昆仑有两种含义,一指昆仑山,一指黑颜色。在林邑国以南,南洋诸岛的土人,大多卷发黑身,统称为昆仑人。他们身强体壮,能够吃苦耐劳,战斗力也强悍。

人贩子训练好,贩卖到大唐,是稀缺人力资源,很受贵族追捧。诸多纨绔子弟,买几个昆仑奴,作为贴身保镖。带着他们上街,调戏良家妇女,四处耀武扬威,也是倍有面子。

由此可知,这个青年,出身不低。武康投以微笑,钱顺赵声来到,比他们更嚣张,直接拽出横刀。钱顺盯着青年,皮笑肉不笑:“大街行人很多,郎君骑马拦路,阻挡路人通行,窃以为很不妥。”

青年嚣张惯了,马上呶呶怪叫,保镖全部抽刀,对峙眨眼形成。吃瓜群众受惊,立刻闪身路边,有的转身跑路,生怕殃及池鱼。青年手指武康,冷言冷语道:“你报出姓名,背的是何人?”

这关你屁事,武康咂咂嘴,不想搭理他。赵声走到马前,阴阳怪气数落:“用手指别人,是无礼行为,很没有教养。看你鲜衣怒马,肯定出身大族,还请自报家门。他日登门拜访,请教你家大人,怎么教的孩子?”

青年暴跳如雷:“你是什么东西,再敢口出狂言,取你项上人头。那个刀疤脸,你背的娘子,是我的逃奴。好大的狗胆,宰相家逃奴,你也敢收留。识相点快交人,否则送衙官办。”

原来是宰相家的,怪不得如此嚣张。武康强忍笑意,仔细打量着他,觉得有些面熟。不禁翻起白眼,真是冤家路窄,轻叹气淡淡道:“许相公有四子,我认识许自遂。你是许自然,还是许自牧,或者许自正?”

青年放声大笑,神态异常嚣张:“乃翁是许自然,许自遂是大兄。他任职左千牛府,官拜左千牛备身。尔既然认识大兄,我也不再为难,放下我家逃奴,乃翁既往不咎。”

武康瞠目结舌,这是个二百五。左右千牛卫士,是皇帝的保镖,身份对外保密,你在大街嚷嚷?许圉师堂堂宰相,真是教子无方,这种坑爹玩意,早晚会拖累他。

懒得计较,赔着笑说:“二郎口口声声,说背的是逃奴,我也懒得辩解。你喊上许自遂,今天或者明天,去道政坊昌林街,街尾的武家要人。整个昌林街,武家独门独户,门口立着棨戟。”

自然桀桀怪笑,武康苦笑更浓,苦口婆心的劝:“俗语有云,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只要你登门,一切好商量。还请郎君让路,你们堵住街道,百姓不能通行,若是引来武侯,会给相公蒙羞。”

这话说到心坎,自然脸色微变,放下伸直的手,疾言厉色呵斥:“武侯又能如何,乃翁根本不怕。记住你说的话,最迟明天午时,我就登门拜访。田舍奴胆敢食言,我拆了你的狗窝。”

说完调转马头,贪婪望着小仙,视线满是挑衅。众狗腿吆喝着,驱散堵路百姓,牵着白马离开。昆仑奴收横刀,大摇大摆跟着,不断呵斥路人。

等他们走远了,武康开始训人:“我说你们两个,别动不动拔刀,你们是将军亲卫,不是地痞无赖。再者说来,他爹是宰相,你们砍了他,我担待不起。”

两人唯唯诺诺,收起刀跟身后,龇牙咧嘴怪笑。水仙凑耳边,打开话匣子:“这个许自然,就是呆头鹅,竟然不知道,门前立棨戟,都是三品官。许家若有灾祸,定是许自然引起。”

聪明的小丫头,武康不置可否,拍屁屁警告她,不要议论宰相。小仙不依,继续说道:“刚才的情况,要息事宁人。康郎的对话人,是许圉师相公,二代不够资格。倘若起了冲突,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以大欺小。”

水仙喋喋不休,武康懒得理会,听清脆黄鹂音,也是一种享受。走出百十步,忽然停脚步,倒退了五步,停在院门口。两个灰衣仆人,守在大门两侧,脑袋垂九十度,貌似不敢见人。

扭头扫视周围,左边的巷子里,数十彪形大汉。右侧青楼附近,也有三十多人,身穿帛布长袍,幞头平头小样。普通百姓打扮,却透露着杀气。腰间明显凸起,应该带着障刀。

看起来在闲聊,实则精力集中,警戒小院周围。武康望向大门,两层的小木楼,凝神仔细感受,院里也有杀气。心思电转间,煞有介事道:“两位很是面熟,能否抬起头来?”

他们低头不语,这时院门打开,跑出个中年人。大约四十左右,身体异常强壮,点头哈腰回话:“这是我家仆人,刚从长安过来。郎君您是贵人,岂能认识他们,肯定认错人了。”

武康呵呵回礼,口气带着尴尬:“实在很抱歉,我认错人了。我有两个奴仆,一个端洗脚水,一个修脚推拿,服侍的很好。就在三个月前,跟我出征铁勒,战死沙场之上,身形很像他们。”

两人肩膀微颤,还是垂头不语。武康笑的诡异,告别中年大汉,转身去颜宾楼。刚才那两个人,都是大人物啊,绝对不会看错。右边是赵道兴,今年三十岁,左武侯将军,十二转上柱国。

左边是权善才,今年二十一,左武侯将军。检校左羽林,十二转上柱国,神泉县开国男。所谓的左羽林,是北门左屯营,上次许州演武,武康完虐禁军。

等活到洛阳,李九颁下诏书,改北门左右屯营,为左右羽林军。所谓北衙禁军,正式有了编制,只是没设将军。出征铁勒之前,媚娘派人传话:圣人已经许诺,如果康郎立功,就检校右羽林,兼任禁军教头。

受水浒传影响,非常喜欢林冲,对于禁军教头,也是梦寐以求。可惜竹篮打水,被郑仁泰坑了。打胜仗累成狗,没有半毛奖励,还被御史弹劾,上了军事法庭。

摒弃心头杂念,回忆刚才见闻,开始抽丝剥茧。武侯将军守门,武侯卫士巡逻,院子里的正主,定是李九无疑。这里是福善坊,洛阳的红灯区,可刚才的小楼,不是青楼妓院。

李九微服出巡,不是来嫖妓的,可能私会情人。不禁嗤之以鼻,看看人家开房,陆军中将守门。再看看许自然,带几个昆仑奴,美的找不到北。和大佬比起来,你狗屁都不是。

忽然停住脚步,剑眉陡然蹙起,李九微服出巡,该由千牛护卫。可他选择武侯,是在躲避我吗?我是左千牛将军,小舅子崔神庆,是右千牛长史。左右千牛调动,都有详细记录,绝对瞒不过我。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躲避我,怕我通风报信,怕被媚娘知道。一时思绪万千,眉头凝成疙瘩。小仙捏他耳垂,嗲声嗲气撒娇:“康郎累了吗,人家不重的,要不放我下来?”

武康缓缓摇头,想到那种可能,心间涌起怒气。召赵声上前,严肃的吩咐:“你现在回家,让夫人和闹闹,马上去尚善坊,拜访荣国夫人。确定韩国夫人,是否身在府中,立刻找我汇报。”

赵声应诺离开,窜进旁边小巷,绕过那座院落。武康继续赶路,小仙附耳轻言:“元姊寡居多年,若有钟爱情郎,想必你和皇后,也会乐见其成。她没必要偷情,不顾自身安全,来此处会情郎。”

你说的很对,除非这个人,身份很特殊。结合脑中史书,武康梳理剧情。媚娘比较霸道,后宫妃嫔稀少,还用残忍手段,杀王氏和萧氏。此乃杀鸡儆猴,后宫里的女人,个个心惊胆战,不敢勾搭皇帝。

武顺是个寡妇,无论容貌身材,都不输给妹妹。她是韩国夫人,自由出入皇宫,常与李九会面。李九钟爱少妇,两人眉来眼去,渐渐有了奸情。媚娘再次怀孕,他们按捺不住,跑到宫外私会。

实在想不明白,男人多如牛毛,为何你偏偏要,偷自己的妹夫。倘若媚娘知晓,应该痛不欲生,被亲姐姐背叛,谁也接受不了。那个病秧子,到底哪里好,能满足你吗。

还是你有野心,奢望取而代之,抢夺妹妹的位置。兔子不吃窝边草,你的这种行为,哪怕千年之后,也会遭人唾弃。武康越想越气,五官逐渐狰狞。这时脸颊温热,脸皮渐渐松弛,微不可查叹气。

小仙很担心,语气很关切:“康郎你怎么了,脸色好恐怖啊。不要胡思乱想,就算元姊不在,也不足以证明,院里人就是她。再者说来,就算是她,咱也不能管。”

武康摇头敷衍,一切都是猜测,不能妄加指责。调整心情,打情骂俏:“李义府那孙子,终于办件好事,从此我的身边,又多个贤内助。生的貌美如花,不论白天晚上,都能为夫解忧。”

赤裸裸的调戏,水仙娇羞难耐,嗲声嗲气撒娇。武康暗下决定,去找武顺谈心,顺便旁敲侧击。如果执迷不悟,派人长期监视,如果居心叵测,别怪我心狠手辣。

一路无话,到颜宾楼,放下水仙。刚进门槛,听熟悉咆哮:也不打听打听,无论长安洛阳,哪个青楼妓院,敢驳二郎薄面。告诉邓举举,不管她接待谁,马上过来陪我,否则拆颜宾楼。

真是冤家路窄,你爹不是好鸟,你更不是东西,这德行必出事。不过我很满意,扳倒许圉师,报那一箭仇,有了突破口。武康懒得理会,拉住水仙的手,沿着台阶上楼。

走到包间门口,听闻鸨母撒娇:二郎莫生气,有个小郎君,作了送别诗,被举举相中。她托奴传话,今日诸郎君,能胜过此诗,便是入幕宾。诸位听仔细:赵氏连城璧,由来天下传,送君还旧府,明月满前川。

武康停止敲门,感觉这诗很熟,一时想不起来。楼下很快安静,水仙小声称赞:“明着写和氏璧,暗赞友人才华,再写完璧归赵。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自然贴切。他送别的友人,是赵地赵姓人,诗人有大才。”

那必须有大才,我已经想到了,他是何方神圣。杨炯杨令明,初唐四杰之一,骆宾王的同伙。短暂的沉寂后,许自然又撒泼,直接掀了桌子,惹得众人尖叫。

这个小兔崽子,该好好收拾了,武康鄙夷着,伸手去敲门。手感很不对,门内有惊叫,女人的声音。赶紧转过身,有俊俏小哥,捂额头瞪眼,杀气腾腾的。

瞧这事整的,她可能听见动静,打开门看热闹,被我敲在脑门上。正想表达歉意,闪出个文雅儒士。身穿圆领儒袍,年龄四十左右,面相温文尔雅。

正是邀请的客人,金山都护府长史,裴行俭裴守约,苏定方的大徒弟。武康快步上前,俯身鞠躬到底:“武康参见师兄,师兄别来无恙,小弟深感欣慰。”

裴行俭微笑,搀扶他还礼,准备寒暄几句。被敲的小哥,突然掐纤腰,手指武康怪叫:“你就是武变之,阿爷的同门师弟,坑杀十万的屠夫,不怕良心有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