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庆五年(公元660年),春正月癸卯日(初二),卯时七刻。
洛阳宫乾元殿,李治高坐龙案,两侧是千牛卫。中郎将武康为首,穿红色武官服,拄御赐千牛刀,站在御阶左边。堂下文武百官,文东武西分站,可谓满堂朱紫贵。
熟悉的面孔中,少了侍中辛茂将,去年十一月中,老辛撒手人寰。听他独子说,是风寒病死的,享年七十五岁,也称得上高寿。如此品行端正,拜相只有一年,令人难掩唏嘘。
朝会时间到,千牛备身通传,苏定方着戎装,亲押都曼上殿。去年十一月底,西征军回到碎叶城,直接宣布散伙。安西兵回龟兹,回鹘兵回漠北,老苏带九百骑兵,快马加鞭班师。
李九急着旅游,不能耽误行程,只能辛苦卫士。开拔一千一百骑,班师时不到九百,两百兄弟袍泽,长眠在平叛战场。不幸中的万幸,婺营保安没阵亡,只轻伤三十二个,运气好到爆棚。
押解俘虏上殿,李九训斥几句,群臣开始表演。全部喊打喊杀,要求闹市斩首,用来杀鸡儆猴。都曼很不乐意,老苏赶紧求情,说出劝降经过。李九假惺惺的,全了老苏的信义,同意赦免都曼。
赤裸裸的打脸,百官大多黑脸,已经恨上老苏。李九再次颁旨,老苏平叛有功,罢左骁卫大将军,升左武卫大将军。邢州钜鹿的实封,再增食邑五百户,赏赐财物无数。
十六卫大将军们,表面上平起平坐,实则有高低差距。左右卫地位最高,统领六十折冲府,左右武侯卫次之,然后是左右武卫等。唐朝以左为尊,是以左卫大将军,略高于右卫的。
李九照顾苏定方,却会收拾武康,拿他杀鸡儆猴。罢左领府中郎将,加检校左领府将军,临时的千牛将军。至于是否转正,什么时候转正,或者一撸到底,全看李九心情。
没有实际赏赐,反而罚俸半年,能把人心疼死。左千牛卫将军,官级从三品,年俸禄三百贯。折合成人民币,大概百万左右,直接罚走五十万。不过没关系,你的好媳妇,不会让我挨饿,会给私房钱的。
武康很郁闷,往后的半年,要靠媚娘接济,及妻女食邑生活。男子汉大丈夫,天天吃软饭,必沦为笑柄。估计在穿越界,我混的最丢人,沦为了穷光蛋。
皇后非常给力,献俘仪式第二天,派心腹太监登门。送来两斗珠宝,三十片金叶子,都是她的私房钱。同时放出狠话,尽情的糟蹋吧,花完再找我要,阿姊养着你。
武康很欣慰,古往今来的女人,都有扶弟魔倾向。重新穿上紫袍,小晴和闹闹乐坏了,夙愿再次达成。另外还有好处,和同僚们聚餐,他们主动结账。
包括许敬宗、李义府,这俩视财如命的,只要和他吃饭,也都主动结账。特别是苏定方,当天派苏庆节,送来两钟粟米。武康哭笑不得,虽被罚俸半年,锅还是能揭开的。
平淡生活继续,和妻女过上元节,确实比婺州热闹。到了正月二十三,李九挑选官员,共同巡幸并州。包括苏定方,所有的宰相,十六卫将军等。武康是千牛将军,是李九的保镖头子,肯定要保驾护航。
队伍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边。从洛阳出发,经同州郃阳县,过怀州和泽州,过长平关和潞州,最后到并州太原县。此驿路称为西线,全长八百里,是洛阳去太原的捷径。
正月二十八,到达长平关,据说秦国将军白起,在此坑四十万赵卒。离开长平关,媚娘开始败家,凡是遇见的路人,无论男女老幼,全部赏玉帛两丈。
李九为挽回损失,派人过来传话,扣除全年俸禄。以后每年俸禄,全部扣一半,给二丫做脂粉钱。给出的理由:不忍新城颓废,离开长平关时,已经给她指婚,下嫁韦正矩。为保她的名节,二丫的身份,是长孙诠女儿,会去韦家生活。
武康欣然应允,琢磨搞些产业,所有挣来的钱,给女儿们做嫁妆。李九对新城很好,无论洛阳宫,还是并州行,都带着新城。韦正矩也出身名门,父亲是彭城郡公,曾担任李建成家令,属于京兆韦氏东眷房。
队伍继续行进,继续发放福利,沿途所过州县,赦免流刑以下,清空所有牢房。二月初十午时,到并州太原城,继续送大礼包。首先大赦并州,祭奠五品以上,那些为国捐躯,葬身并州的武官,给其子孙赏赐。
八十以上的耆老,版授刺史和县令,其实就是虚名,没有实际好处。同时赐酺三日,就是三天之内,允许聚会喝酒。唐朝的百姓,可以独自喝闷酒,不能三人聚饮。然而这条政令,基本形同虚设。
每天陪着李九,参加各种活动,既无聊又无奈。忙到二月底,确定在三月初五,媚娘在晋阳宫摆宴,宴请亲戚故旧。这才是重头戏,或者说此行目的,向街坊四邻炫耀。
曾经的野丫头,飞枝头变凤凰,现在衣锦还乡。圣人会宴请男宾,女宾跟我去内殿,咱们算个总账。所有帮过我的,不吝赏赐;所以欺负我的,等着颤抖。
到了三月初二,武家的老宅里,媚娘召集亲戚,向他们介绍武康:这是我从父弟,姓武名康字变之,今年二十六岁。当年隋末乱世,叔父与阿爷分离,迁徙睦州雉山县。然而苍天有眼,姊弟再次重逢,特来认祖归宗。
所谓的从父弟,即有共同祖父,也就是堂弟。亲戚纷纷夸赞,有个八十的老人,说武康酷似祖父。媚娘眉开眼笑,当场赏玉帛两匹,外加赏铜钱两贯。
彻底炸开锅,亲戚品头论足,无不言辞凿凿。说他就是武家人,和武士彟太像了,全部得到了赏赐。武康很郁闷,不是认祖归宗,是数典忘祖。不过话说回来,不知祖上是谁。阿爹是孤儿,被武姓收养,所以跟着姓武。
等福利发送完,媚娘拉着他,逐个介绍邻居。武康差点哭了,吃鼻涕的娃子,辈分竟是九叔公;呀呀儿语的孩子,是他二大爷;襁褓里的婴儿,是他十三祖父。
介绍完全部,各个是长辈,二大爷辈分最低。武康生无可恋,咱家的街坊辈,低的令人发指,只能做孙子吗,这谁顶得住啊。忍了又忍,没说出那句话:我想和你断绝关系。
小晴和闹闹两个,表现的很正常,不失礼仪打招呼。武康捏着鼻子,挂上和煦的笑,含糊不清喊外祖。按理说不应该,一般辈分的高低,取决人丁是否兴旺。人丁越旺,辈分越低,咱家快绝户了,辈分应该高的。
认祖归宗完毕,送走远房亲戚,媚娘假意训斥:“瞧你那出息,辈分就这样,谁也没办法。另外圣人下旨,间原坊的孙婆婆,加封太原郡君,实封两百户。间原坊改长寿坊,你们过去传旨,同时诊治小晴。”
武康稍稍回忆,知道她是谁了,去年出征之前,媚娘提起过她。九十三岁耆老,眼不花耳不聋,有名的妇科大夫,专治不孕不育。小晴来并州,最主要的目的,是让她检查身体。
见媳妇红了眼眶,武康赶紧圆场:“还是算了吧,这种事不好说的,何必徒增烦恼。我们已经有闹闹,身体肯定没问题,怀胎是早晚的事,您就不要担心了。”
媚娘态度坚决,安慰小晴道:“你也别难过,之前没问题,不代表现在。昔日康郎落难,你硬闯百杖林,受了很重的伤。阿姊很是怀疑,是那次留了暗伤,导致不能怀胎。”
气氛开始压抑,武康抱起女儿,站在媳妇身边。见她们泫然欲泣,心里也不是滋味,看向媚娘说:“若果真如此,更没必要检查。小晴因我受罪,此生必不弃妻,哪怕她无法生育。您就别操心了,男孩女孩都一样...”
媚娘不禁暴走,巴掌甩了出去,又僵硬在半空。接过泪汪汪侄女,草草安慰几句,继续训斥武康:“别胡说八道,女儿是外家人,将来你老了,子嗣才能养老。女儿若嫁外地,你就算死家里,她们也不知道。”
这话很扎心,简直火上浇油,闹闹直接哭出声。媚娘很尴尬,赶紧温言安慰。安慰完小的,再训斥大的:“我是一家之主,明天必须去,我陪着你们。”
简直胡说八道,嫁出去的闺女,凭啥做一家之主?武康懒得反驳,小晴接过话说:“还是去看看吧,自从夫君出征,整日寝食难安。让孙婆婆诊治吧,若是我的问题,就许夫君纳妾...”
说罢掩面而泣,哭的很伤心。武康揽她入怀,满满的无奈,哀求武媚娘:“您老别闹啦,已经闹哭两个,还要弄哭我吗?咱明天就过去,也都别想太多,检查完再说。”
媚娘翻白眼,语气很不忿:“我是为你好,瞧你那德行,不识好人心。今晚好好准备,我回去求陛下,也带新城出来。她整天不见人,也不梳妆打扮,像疯子似的。”
武康再感揪心,猛药没效果,新城犟的很,长孙诠有什么好?正想说些什么,又被媚娘打断:“也别太担心,自从圣人指婚,情况好了许多。最近这些天,开始挽发髻,也在宫里走动了。”
看来猛药有用,她是个善良的,得知下嫁韦正矩,便信了我的话。希望历史改变,嫁给韦正矩后,多多控制脾气。她多活几年,二丫能幸福几年,我也减轻罪孽。
媚娘没呆多久,飘飘然的走了,留下个烂摊子。哇哇两声哭,武康哆嗦两下,要了我的亲命。不到半分钟,涌进大批人,是婺营的兄弟。以钱顺为首,手里提着刀,个个凶神恶煞。
瞎添什么乱,武康瞪起眼,淡淡的吩咐:“明天皇后微服,我们家和新城,都会陪伴左右。地点城东间原坊,目标孙郎中的家,你们倾巢而出,等级为红色警戒。钱顺去通知老楚,暂停监视工作,全部加入安保。”
众人应诺离开,钱顺见此情景,纠结数秒,看向闹闹,和颜悦色:“爷娘有话说,闹闹最乖了,咱去荡秋千吧。顺子叔保证,大佬安慰了夫人,肯定来找我们。”
闹闹很懂事,挣脱父亲怀抱,和钱顺离开。武康长出口气,决定先哄大的,拍胸脯保证:“小晴不要难受,你身体没问题,咱们再接再厉,肯定会怀胎的。”
然而并没卵用,哭声更响了。万般无奈下,被迫放大招,站在科学角度,摆事实讲道理。夫妻不能怀孕,责任不全在女方,男人也有可能的,可能是我的问题。
你要是不信,就请皇后调查,就在太原城里。肯定会有妇人,因为不孕被休,再嫁给别的男人,结果生俩胖小子。最后口干舌燥,总算安慰好,赶紧补充水分,出去安慰小的。
小晴如影随形,两人竭尽全力,安抚好闺女。武康使眼色,钱顺立刻告辞,小晴却冷笑,盯着钱顺说:“你和闹闹亲昵,肯定得知原因。所以明天之前,呆在院子里,哪都不许去。”
诡计被识破,武康很尴尬,想让他去间原坊,交代孙婆婆慎言。狠狠瞪过去,板起脸训斥:“还愣着做啥,听从夫人安排,明天出发前,别让我看见你。”
钱顺如蒙大赦,武康如坠冰窟,媳妇太精明了,完全不给机会。等钱顺离开,她形影不离,上茅房也跟着。还是放弃吧,果断呆屋里,等到夜里睡觉,她还死死抱着。
第二天清晨,乌篷车开来,媚娘新城联袂。媚娘带着李显,新城带着二丫,都是简装出行。自从出征回来,首次见到新城,确实消瘦很多。两人确认眼神,新城偏过头去,貌似形同陌路。
小晴带闹闹上车,让武康坐车辕,充当车把式。她非常在意,为防止串供,无所不用其极。也非常害怕,怕检查结果不利。其实无所谓的,就算不能生育,抱养孩子就行。
因为皇帝临幸并州,百姓们想沾龙气,便四面八方涌入。左右武侯卫,左右领左右府,负责维持秩序。各个交通要道,禁止马车通行,间原坊也在其中。武康不想搞特权,和媚娘商量下,决定步行过去。
不到半分钟,悔青了肠子,还是搞特权吧。三人异口同声,果断的拒绝他,乖乖抱孩子吧。于是左臂抱闹闹,右臂抱李显,脖颈骑二丫。缺心眼儿的二丫,抓着他的发髻,不停吁吁着,就像赶牲口。
耍猴戏的造型,回头率超高,人群响起沉笑。三个女人慢行,遇到新奇东西,也会驻足观看。武康愁眉苦脸,忽然间发现新城,那惆怅的脸上,闪过一丝浅笑。
不禁当场懵逼,大唐版蒙娜丽莎,漱玉竟然笑了。武康乐的想哭,迫不及待吩咐:“二丫多吁几声,驾、窝、得儿连着来。你喊的越久,阿爷越疼你,现在赶紧喊。”
人群哄堂大笑,武康浑不在意。二丫很害羞,见阿姊瞪眼,委屈的闭上嘴。三妇人翻白眼,新城缓缓抬头,交代女儿道:“不要失礼,老实坐上面,当心掉下来。”
二丫清脆应诺,武康再次欣慰,女儿没有恐惧。这表示着,心情差的新城,并没迁怒二丫。
众人继续前行,不到三分钟,又被恶心到。三个绝色美妇,还其乐融融,肯定招人嫉妒。这个世界上,不乏仗势欺人者,会有人搞事的。有个年轻人,穿绫罗绸缎,带众多仆人,拦住他的去路。
人模狗样儿的纨绔,视线扫向三美妇,顿时流出口水。武康轻声咳,藏暗处的保安,并未轻举妄动。三人城府极深,个个面无表情,回以蔑视眼神。
年轻人败下阵,抬头看武康,嬉皮笑脸道:“兄台艳福不浅,三妾室貌美如花,简直羡煞旁人。兄台请开价,我全部买下来,绝不让你吃亏。”
这个混蛋小子,胆子挺大嘛,圣驾就在太原,还能如此嚣张。挂上和煦笑容,淡淡的说道:“兄台误会了,他们不是妾,是女兄和女弟,还有我的发妻。”
此处应有装逼,武康呵呵笑道:“兄台相貌堂堂,伸出绫罗绸缎,也是富贵人家。目光直盯妇人,行为很失礼,请兄台自重。若无其他事,还请让开路,我们有要事。”
纨绔瞬间暴走,剧本恢复正常,指着鼻子叫嚣:“该死的田舍奴,你算个什么东西,凭什么教训我?实话告诉你,乃翁的大伯,就是右武卫大将军。给乃翁识相点,你女兄和女弟,我都要...”
忽然响起怒吼,是巡逻的武侯卫,男子心有不甘,狠剜武康两眼,带狗腿子离开。武康哑然失笑,慕容宝节的侄子,难怪如此嚣张。貌似想到什么,快速轻咳三声,尴尬的解释:“被口水呛了,不碍事的。”
众人嗤之以鼻,媚娘却放慢脚步,煞有介事道:“这种纨绔子弟,满大街都是,康郎不必介怀。等回到皇宫,我知会慕容宝节,让他好好管教,省的丢人现眼。”
武康浑不在意,呵呵笑道:“还是算了吧,穿新鞋不踩狗屎,那种小喽啰,不配咱们出手。再有二里路,就是间原坊,都注意安全,咱们速去速回...”
拥挤的大街上,十几个狗腿子,给慕容庆开路。慕容庆想到美妇,一时心痒难耐,激动的脸色潮红。特别是他女兄,简直人间尤物,必须搞到手。
众狗腿心知肚明,给主人出谋划策,连连点头。就在这个时候,迎面急匆匆的汉子,不小心撞了慕容庆。狗腿勃然大怒,转身破口骂:“给乃翁站住,那个穿白衣的,撞了人还想走?”
然而不到半分钟,白衣消失在人群。狗腿气的跳脚,骂骂咧咧转头,刹那如遭雷击。慕容庆躺地上,身体不停抽搐,正心脏的位置,插着一把匕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