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萧月熹迷茫地重复了一句,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我回来了?”
慕云轻看着她笑了,柔和地肯定道:“是啊,回来了,回家了。”
萧月熹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要坐起来,奈何李太医的药劲儿还没过,她有些没力气。慕云轻见了,便坐到床边把她扶了起来:“想坐一会儿吗?来,靠着我。”
“……”萧月熹呆呆地看着慕云轻的脸,许是因为发热的缘故,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缥缈,有些空洞,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一样。“你……”
“皇上。”何通的声音打断了萧月熹的话。“您吩咐小厨房熬的汤已经熬好了。”
慕云轻扬声道:“拿进来吧。”
送汤进来的是风霜雪,虽已经换了身宫女的行头,却仍是冷淡的模样,怎么看也不像个宫女。
萧月熹在看到她走来的那一刻,瞳孔便兀地一缩,仿若一切美梦都被眼前这个人打破,无法再重圆。萧月熹突然变得激动起来,倏地发力推开了慕云轻,不知哪来的力气让她坐直了身子,漠然地看着慕云轻。
慕云轻心头一紧,喃喃道:“月熹,你……”
“慕云轻!”萧月熹冷冷地开口,打断了他的话。
一旁的何通惊恐地看着萧月熹,继而觉得,自己可能应该带着这个新来的宫女赶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虽然他知道萧夫人与皇上自幼相识,也晓得皇上对萧夫人的感情不一般,但他还是第一次听见萧夫人直呼其名,而皇上还毫不生气。
他给新来的宫女使了个眼色,万幸这丫头十分机灵,放下汤就跟着他离开了。
闲杂人等火速退避,偌大的寝殿只剩下了慕云轻和萧月熹两个人。
良久的沉默被一声轻叹打破,慕云轻语调极为柔和地开口道:“月熹,你睡了好几日了,喝点汤暖暖胃,好不好?”
他吹凉了一匙汤送到她嘴边,她一偏头,拒绝的意味不言而喻。
慕云轻只得又叹了口气,放下了汤碗,低低地开口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萧月熹从善如流道:“风霜雪说,木蔻给你下……下|药。”那两个字,如梗在喉咙里的鱼刺,不知道废了多大的力气,才将其完整的说出来,自己也仿佛被抽干了全部的力气。她满眼希冀地看着慕云轻,问道:“风霜雪是骗我的,对吗?”
那样的目光,仿若慕云轻说个“对”字,她就能彻头彻尾地活过来。
慕云轻眼中划过一丝不忍与迟疑,却还是道:“她没骗你。”
萧月熹怔了一瞬,继而落寞地点了点头,自言自语般地嘀咕一句:“哦,这样啊……”
“月熹!”慕云轻紧紧地盯着她,心中愈发不安起来。“月熹你看着我,你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跟我说!别这样……”别这样仿佛丢了魂一般,让人害怕……
“我没事啊!”萧月熹极为平静地说着,为了证明自己的话,她还冲着慕云轻笑了笑。“我就是想不通而已,你说为什么呢?”
慕云轻沉默地看着她。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只是那些闲杂人等一向不会引起他的注意,眼下最值得担心的人还是萧月熹——她似乎有些冷静过头了。
萧月熹忽然问:“木蓝呢?”
“我让她回去休息了。”慕云轻道。“那件事一出,她也受到不小的影响,见到你才刚放松了些。”
萧月熹又“哦”了一声,也没说要见木蓝,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慕云轻不想看她这样,试图转移话题道:“先前你说,有话要对我说的,想说什么?”
萧月熹愣了一下,这回是真的有些迷惑了,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问了一句:“嗯?我什么时候说的?”
“在我去京郊接你的时候,你在马车上抱着我说的。”慕云轻说的十分平淡从容。
若是以往,萧月熹必然要被这一番言论噎一下,在顾左右而言他地试图转移话题,可是这一次,她只是愣了片刻,便平静地开口:“哦,可能是睡糊涂了。我没什么要说的,要说也只是想问问你木蔻到底怎么回事——哦对了!我能见见她吗?”
原来在这儿等着呢!故意装得很淡然,很冷静,就为了最后这一句——她想见木蔻,想当面问她!
皇帝陛下不得不与萧夫人进行一场“你退我进、你进我退”的迂回战术,他点头,亦是稀松平常地道:“好啊。不过——”
没等他说完,萧月熹便很有自觉地道:“也不急,我有点饿,想先吃点东西。”
慕云轻笑了,将汤碗重又端起来,汤的温度不冷不烫的刚刚好,他舀起一匙送到萧月熹的唇边,萧月熹忙伸手道:“我自己来吧。”
慕云轻摇摇头,不肯放手,执拗地非要亲手喂她。萧月熹无奈,放弃了抵抗,就着皇帝陛下慢悠悠的动作灌了自己大半碗汤。直到她差点忍不住吐出来,还要勉强撑着面上的波澜不惊,摇头道一句:“喝不下了。”
慕云轻没有勉强她,放下碗道:“喝不下,就躺下吧,再睡一会儿。”
听完这句,萧月熹面上的平静险些维持不住,她不着痕迹地蹙了一下眉头,继而平静地问:“我想现在见木蔻,不可以吗?”
慕云轻也极为平淡地答一句:“不可以。”
气氛骤然僵住,两人分明用着最柔和的语气,却依旧营造出了剑拔弩张的氛围。
萧月熹看了他好一会儿,终于不再掩饰,冷冰冰地问:“耍着我玩儿,皇上很开心么?”
“你知道我没有那个意思。”慕云轻无可奈何道。
萧月熹冷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想亲自去求证,这么点小事,皇上也要阻拦么?”
慕云轻想要去握她的手,却被她一把挥开,只有落寞地看着她道:“月熹,我不是想要拦你,只是你一路劳顿,这一个多月又实在很辛苦,我不想让你这么早就去面对那些事,想让你的状态调整过来一些以后再去,这样也不行吗?”
萧月熹道:“我的状态挺好的!”
慕云轻点头,从善如流道:“好,你的状态很好,那我问你,见了木蔻,你打算说什么?打算做什么?”
萧月熹:“我……”
她“我”了半天,却不知道往下要怎么接。她要问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不想听到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论是哪一种答案,都不是她想听的。
“月熹。”慕云轻又道。“我觉得你应该好好想想,最起码,也要知道自己想做什么,对不对?”
萧月熹听懂了这一句,执拗道:“我知道我要做什么,你只要告诉我,木蔻在哪。”
慕云轻:“好,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萧月熹看向他不语,等着他的下文。只见他极为小心谨慎地从袖中拿出一张纸,纸张轻薄通透,只扫了一眼背面,萧月熹也认出了那纸上的字是她自己的笔迹。
慕云轻不顾萧月熹面上缓缓浮现出的异样,缓缓将纸张摊开,念了起来:“‘以一年后不出宫来换,再容我些时日,定会查出内幕。’月熹,你这封信,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这封信,是慕云轻催她回去时,她写出来稳住圣心的东西,当时她写的不加思索,几乎已经默认了自己的身份,也并不觉得约定之期不能出宫有什么可遗憾的,然而此时,心境几经改变,让萧月熹的心中徒然生出一种想要夺过信纸撕个粉碎的冲动。
萧月熹道:“那要看皇上想的是什么意思了。”
慕云轻眯起了眼睛,牵起半边唇角露出一抹邪魅的弧度来,他慢条斯理地道:“我想的,当然是我希望的那个意思。倒是萧夫人,你是在提醒朕君臣有别吗?”
萧月熹一怔。自从以萧夫人的身份入宫以来,她从未听他在两人独处时自称过“朕”,下意识地看向他的眼睛。他虽然笑着,可眼底的神色一片阴鹜,分明是动了真火。
先前还一副无畏无惧模样的萧夫人,脾气登时没了一半,没来由的,自己都无从察觉,自然也不会想通原因。
萧月熹的目光略微晃了晃,继而垂了下去,盯着皇帝陛下衣摆上的龙纹,好一会儿才低低道:“说起来,这件事我的确是想跟你好好谈谈的,只是当时考虑不周,没想得那么充分,等到想得细致了,也开始后悔了……加上出了木蔻的事,我觉得还是先不说了比较好。”
慕云轻的面色在她这样一番话过后,森寒莫名,良久,他才淡笑着道一句:“看来,不是我想的那个意思了。”
萧月熹交叠在被子上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些,却没吭声。
慕云轻没看她,继续道:“好吧,让我猜一猜,夫人送来这封信后的日子里,都在想些什么。”